走進生命的學校

【作者簡介】

秦曉華，江蘇省徐州高級中學校長兼黨委書記。江蘇省首批教授級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特級教師。首批“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yǎng)工程”培養(yǎng)對象，徐州市優(yōu)秀專家，徐州市名教師，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江蘇省“333工程”中青年科學技術帶頭人。曾獲全國、省、市語文評優(yōu)課一等獎，教學實錄曾由教育部音像制作中心制作發(fā)行并被收入《中國著名教師的精彩課堂》（周成平主編，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一書。“另一種讀法”系列文章發(fā)表于全國中文核心期刊《中學語文教學》，產(chǎn)生較大影響，出版?zhèn)€人專著《不敢讀史》。

【我的主張】

學校——深度走進教師和學生生命的地方

很喜歡愛爾蘭大詩人葉芝的兩句小詩：許多人路過我的生活，只有你走進我的生命。我認為一所理想的學校一定是一個能夠深度走進教師和學生生命的地方。

走進學生生命的學校，一定要有核心價值。我的核心價值觀是：1.教育大于教學。蔡元培先生早在近百年前就提出：與其守成法，毋寧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呂叔湘先生則將教育比作農業(yè)：只要提供合適的環(huán)境，學生會自然生長。他們對教育本質的把握告訴我們教育是“屬人的”而非“人屬的”，與其斤斤計較于分數(shù)、夸大數(shù)字管理的效能，不如實實在在地喚醒學生的向學之心，點燃學生的向善之志。學校要做的不僅是知識的傳授，更重要的是提供一種讓學生遠離浮躁靜心讀書的氛圍。2.基礎教育重在奠基。其實，人永遠是“中間物”，處在未完成的狀態(tài)。學生更是如此。人生很長，不能急于賦形。尤其是在孩子接受基礎教育的時候，更不能拔苗助長。急于求成的結果往往是扼殺其未來發(fā)展的可能性。基礎教育是一種根性的教育，是一種素養(yǎng)的教育，是一種懷素、抱樸、尚簡的教育。3.堅信三個“潛在”：所有的學生都是潛在的優(yōu)秀學生，所有的教師都是潛在的優(yōu)秀教師，所有學校都是潛在的優(yōu)秀學校。為此，應堅持多元評價（學業(yè)水平、學習動力、學業(yè)負擔、師生關系、教學方式、課程領導力、社會經(jīng)濟背景對學業(yè)成績的影響、品德行為、身心健康、跨年度進步等指標），學會等待（充分認識教育效果的滯后性、學生的發(fā)展不可限量等）。

走進學生生命的學校，一定要有核心競爭力。我認為核心競爭力來自以下三個方面：1.建構有效課堂。山西新絳中學的顛覆性教學改革（學生半天上課，半天自主學習，沒有作業(yè)），與其說是改革，不如說是回歸。陶行知早就提出“六個解放”。蘇霍姆林斯基也曾在帕夫雷什中學建立了半日學習、半日自由活動的作息制度。奧蘇倍爾在他的《教育心理學》扉頁上寫道：“如果我不得不把全部教育心理學還原為一條原理的話，我將會說，影響學習最重要的因素是學生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根據(jù)學生原有的知識狀況進行教學。”讓教師有更多的時間自主備課，讓學生有更多的時間自主學習。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xiàn)有效教學。2.堅持錯位發(fā)展。正如胡金波同志所說：一流高中既不在大，也不在全，關鍵在有特色，并善于把特色發(fā)揮到極致。我現(xiàn)在所在的徐州高級中學是由原徐州四中和徐州六中合并組建的，已經(jīng)有近百年的辦學歷史。僅憑這一點，就很有特色。百年老校優(yōu)秀傳統(tǒng)的發(fā)掘與賡續(xù)本身就有許多文章可做；至于百年來所形成的顯性特點，如藝體教學人才輩出、文科教學碩果累累，更有待于完善與提升。為此，應強化校本管理：由標準化轉向差異化，由集權化轉向分權化，由外控化轉向內控化，由追求效率（規(guī)模遞增）轉向謀求發(fā)展（全面衡量）；應重視課程規(guī)劃：國家課程精品化、地方課程校本化、校本課程特色化。3.加強文化引領。熔鑄學風是核心。張中行在《紅樓點滴》中說：“其實，至少就我親身所體驗，是進門以后，并沒有很多混混過去的自由，因為有無形又不成文的大法管轄著，這就是學術空氣。”簡約（守住邊界，不做不擅長的事）、完美（細節(jié)做到極致）、持久（保持微妙的進化節(jié)奏，創(chuàng)造經(jīng)典學校文化）是永恒追求的境界。

當然，辦走進學生生命的學校，最需要的還是一位有思想力和領導力的校長。解讀一所好學校，你會發(fā)現(xiàn)，那里一定有位好校長；解讀一位好校長，你會發(fā)現(xiàn)，他一定富有思想的魅力（公信力和實踐推進力理所當然是思想力的美妙伴侶）；解讀他的思想魅力，你會發(fā)現(xiàn)，那里一定有對教育本質的深刻理解和對教育事業(yè)的摯愛。我認為校長的思想力和領導力體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1.準確定位學校發(fā)展，既不搞集體無意識，人云亦云，毫無個性；也不搞意識流，挦扯名詞，附會深意，不知所云。2.富有實踐智慧，系統(tǒng)構建學校文化體系，并以此為抓手，有效地將愿景變成現(xiàn)實。3.采取開放姿態(tài)，借助他者智慧，擴展師生視野，提升辦學品質。4.解放師生頭腦，生成智慧樂園。

【我的行走】

1.劉懷德校長的四段話

劉懷德校長是徐州三中原校長、書記，江蘇省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他1995年由徐州一中調入三中，當時我正處在職業(yè)生涯的低潮期，對是否繼續(xù)當中學教師這一問題非常糾結。劉校長很敏感，到校第一周就找我談話。談話的內容許多已記不真切了，但有四段話令我終生銘記：1.當你改變不了環(huán)境的時候，不妨先適應它。2.永遠記住你的目標是什么。3.人有兩種：鐵質或石質的，應區(qū)別對待。鐵質的，你要用真心、真情去熔化他；石質的，用腳尖輕輕踢到路旁就可以了。4.要多做暖人心的事。他提到自己還是單身漢的時候，住在學校，有天晚上備課備到很晚，大概已經(jīng)11點多了，忽然覺得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老校長。老校長只說了一句“不早了，早點休息吧”，轉身走了。可這一句話卻感動了劉校長一生。我曾經(jīng)的一位同事劉林濤寫過一篇文章《我眼中的秦曉華老師》，文中寫到我對他的關注與關心。他不知道，我和年輕老師之間亦師亦友關系的建立不過是偷師那位老校長的做法而已，而且和那位老校長、和劉校長相比，我實在差得太遠。

2.徐德順老師的一個手勢

徐德順老師是徐州市教研室原語文教研員，江蘇省特級教師。他是我專業(yè)發(fā)展的領路人、導師和推手，也是我生活中的“紅娘”。據(jù)徐老師說，他在我剛工作的時候就注意到我了。一次公開課觀摩活動時，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年輕人異常專注、認真，他說，那個年輕人就是我。所以，后來當我從全市青年教師基本功大賽中脫穎而出時，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再后來，他力排眾議，力推工作還未滿三年的我代表徐州市參加江蘇省中學語文優(yōu)質課大賽。即便在今天看來，這也是一種幾近冒險的行為。然而，徐老師就是如此果斷和睿智。他深知必須給年輕人鋪路子、搭臺子、壓擔子，才能使他們更好、更快地成長。那次省評優(yōu)課，他擔任徐州市的領隊。按規(guī)定，正式宣布比賽結果之前，要先和各大市領隊通氣。當徐老師開完通氣會，走入會場的時候，沖我做起了一個手勢：舉起了他的右手食指。我當時就明白了：是一等獎第一名，因為從課后各方面的反應看一等獎已毫無懸念。我至今記得徐老師的那個動作，還有當時的表情：那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喜悅與自豪，要知道他為了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一旦成績不理想，用人不當?shù)鹊戎肛熕倘徊慌拢粋€年輕人未來的道路可能會變得異常逼仄，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在和徐老師的相處中，有太多細節(jié)令人難忘。有一次，他陪我去外地講課，為了能讓我睡個好覺，養(yǎng)足精神，居然以散步為由，在寒風中一直待到深夜。能夠遇到徐老師這樣的仁者、伯樂，是我一生的幸福。前一段時間，我開始做一個系列訪談的項目。訪談對象為徐州老一代著名語文特級教師，第一個訪談的就是徐老師。訪談中有我的一段感慨，那感慨發(fā)自肺腑：“一個優(yōu)秀的教研員影響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不是一代人，而是幾代人；這種影響力甚至可以內化為一種基因，締造出一個傳奇，永遠傳遞、流傳下去。”

3.史有為老師的一個電話

幾年前一天晚上接近11點了，忽然接到《中學語文教學》編輯部一位老師的電話，討論我的一篇關于《記念劉和珍君》的文章。她說文章已經(jīng)放在她案頭兩個多月了，她要和作者通個電話以確定一下文章有無發(fā)表的價值。我知道她是在“考驗”我，于是談了一些想法。文章很快發(fā)表。后來，看了雜志的編委名單，才知道，她就是該刊物的主編史有為老師。讓我感動的是，在那之后，史老師不斷打來電話催問我有無新的選題、有無新的文章，我的不少文章都是被她“逼”出來的；讓我感動的是，她非常敬業(yè)，甚至為了文中的一個字反復打來電話討論，正是在這樣的交流中，我意識到讀者的存在，過去寫文章只在意自己觀點的快意表達，不大考慮讀者的閱讀習慣；更令我感動的是，她給我提出了許多中肯的建議：多在教材研究方面用力，走出富有自己特色的語文教研之路。特別令我感動的是，2009年我家里迭遭不幸：哥哥和父親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先后去世，史老師不止一次打來電話安慰我、開導我，幫助我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歲月。即使現(xiàn)在她已退休，仍不時打來電話或發(fā)來短信，關心我的專業(yè)發(fā)展情況。前幾天，她又發(fā)來短信說：“你不寫這類文章（指“另一種讀法”系列）實在太可惜了。”殷殷之情讓我慚愧莫名。跟《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編輯崔一心老師的交往經(jīng)歷與史老師相仿，借由投稿而認識，而交談，而無話不談。崔老師家里兩位老人先后臥床，本身就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卻仍不忘打來電話或發(fā)來短信，或問候、或鼓勵。這兩位老師我至今未曾謀面，但在內心深處早已把她們當作了自己的朋友甚至親人。

4.馬景侖老師的來信

2002年碩士論文答辯時，為了一個圖表引用問題，我和一位答辯委員爭執(zhí)了一個多小時。這位答辯委員就是馬景侖老師。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給我投了贊成票，更沒想到的是我們后來有了更多、更深的交往。和馬老師交往的過程是一個不斷被感動的過程。前些年，他身體還好的時候，我的信他每信必復，而且一筆一畫，絕無連筆，絕無涂改。他曾代表南師大來我校看望實習生，我在南郊賓館請馬老師一行吃了頓飯。就這么一件小事，他總是反復提起，總是一再感謝。2005年我寫了一篇關于教材觀的論文，有些觀點拿不太準，于是寄了一份給馬老師，讓他提提意見。沒想到，一周后，他就把修改過的文稿寄來了。每一頁上都有修改的痕跡，而且大多用商量的口氣。事后才知道，馬老師在幫我修改論文的時候，剛剛做完胃部腫瘤切除手術。我既感動，又慚愧。所以當我從他的來信中得知他被評為國家級高校教學名師、當我從高校的朋友那里聽說他的課被評為國家級精品課程時，我立即發(fā)去短信：實至名歸，理所當然。遺憾的是，馬老師和病魔抗爭了4年多，于今年寒假不幸逝世。我失去了一個可以隨時請教的藹然長者，失去了一個精神的標尺。我的手機里至今保存著馬老師的電話號碼，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刪去。

5.成尚榮所長的耳提面命

去年12月我邀請成尚榮所長來校為教師開設“大家講壇”。他認真以待，反復跟我溝通講座主題；“求全責備”，講座已經(jīng)很完美了，行云流水，精見迭出，他仍對自己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在送他去高鐵站的路上，他問我有沒有提煉出自己的教育教學主張。這個問題不久前揚州會議時楊啟亮教授也問過我，實在講，我未及思考。于是，只好老實交代。成所長藹然道：“那你隨便說說你目前在做些什么吧。”我就將自己課堂教學的三個三分之一結構，曾經(jīng)參與研究、推廣的三讀教學法，文路、教路、學路三路合一的閱讀教學策略，讀、寫、行三位一體的實踐研究策略等等向他作了匯報。等我說完之后，他說了一句：“你講的很多東西好像可以用‘三’字概括，‘三’本身就可以虛指，有較大的兼容性。你的語文教育觀不妨就叫做‘三角地語文觀’。”一語點醒夢中人。

6.與《徐州教育科研》的共同成長

和《徐州教育科研》的緣分始于10多年前，只是因為多次投稿、幾番約談，便成了它的特約編輯。一晃10多年過去了，學到的東西真是不可勝數(shù)。在審讀教師們的來稿中，在編讀往來中，我收獲的不僅僅是文本的美麗，更多的是感動，感動于基層教師對教育的堅守與執(zhí)著，感動于他們地頭田間的真實耕耘和真切收獲。《徐州教育科研》實際上是一個學術生長共同體，編輯部成員各個身懷絕技，學有專長。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互相推薦好書、討論課題，也經(jīng)常組織起來到基層學校參與教學教研活動。這種良性的互動，對一個人視野的洞開、精神的滋養(yǎng)是非常有益的。記得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有一陣子，徐州教育界出了一件新聞。大家對此議論紛紛。彭城社區(qū)的討論帖很多，看來看去，多數(shù)沒什么意思。忽然發(fā)現(xiàn)一位叫彭城110的網(wǎng)友所發(fā)的帖子迥異常人，見識極高。我很興奮，在一次編輯會議上提及此人，并表示無緣結識，深以為憾。會議中途，我被一位女士拉出，劈面就是一句：“我就是彭城110。”

7.一次會議與重新出發(fā)

2000年，我從徐州三中調往徐州四中任副校長。不久，四中又與六中合并成立徐州高級中學，我任業(yè)務副校長。那幾年，我?guī)缀醴艞壛藢I(yè)發(fā)展，淹沒于無邊的事務中。一次會議拯救了我。2003年，徐州市教科所和《教師之友》雜志社在徐州聯(lián)合舉辦第一屆全國青年教師發(fā)展論壇。鄭飛所長提名我參與論壇活動，并作為主要發(fā)言人之一發(fā)表演講。在論壇上，見到了李玉龍、范美忠、韓軍、竇桂梅、干干（干國祥）、鐵皮鼓（魏智淵）等一干人。我的演講主題是好教育的傳承。演講結束后是自由提問階段，有位同仁說：你所引用的孔子、朱熹的話，應用歷史的批判的眼光去評判，實際上，歷史語境不同，對同一句話的理解也是不同的。這番話很有識見。在論壇活動中，類似的對話很多。我很驚訝：居然有這么一群人，如此激情澎湃地關注教育問題，如此個性卓然地發(fā)表自己的聲音。心弦瞬間被叩動了，沉睡的專業(yè)發(fā)展的夢想被喚醒了，我選擇了再次出發(fā)。不久，我就根據(jù)這次論壇自己的發(fā)言及交流后的心得寫作了《不敢讀史》一文，本是交給《教師之友》的，不巧，停刊了。寄給了上海《教育參考》，很快就作為封面文章發(fā)表了。那次論壇活動中發(fā)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干干在日后的網(wǎng)絡日志中說有兩大NB事件，其中一件跟我相關：自由提問時，干干對我講的普洛克路斯忒斯故事的版本很有興趣，但就是說不清楚人物的名字，我只好“善意”地不斷提醒他。干干顯然對此“耿耿于懷”，日志中不無“揶揄”地寫道：曉華兄到底是研究生，旁征博引啊。

8.可愛可敬的學生們

我曾在《中國教育報》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說過這樣一種觀點：真正的教育應是一種心靈與心靈之間的詩意守望。王家俊曾是我的學生，高二下半學期才轉到班上。不久就“失蹤”了，班主任說他身體不好，住院了。后來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再見到他時已是高三開學的時候了。他戴個大大的口罩，又消瘦了很多。有一天，他交給我一個筆記本，說：“秦老師，這是我在北京住院時按要求寫的日記。做手術的那個禮拜實在太疼了就沒寫，是后來補上的，請您原諒。”我是流著淚讀完那本日記的。原來家俊得的是腦瘤，他已手術過好幾次了。為了防止腫瘤的進一步擴散，大夫在他的頭顱中植入了金屬片。手術很復雜，以致破壞了他的若干面部神經(jīng)，他到現(xiàn)在仍會不自覺地流淚。“淚腺壞了。”他無奈地說。讓我流淚的還不是他的遭遇，而是他的頑強和樂觀。他在日記中自嘲道：“我成了施瓦辛格扮演的‘未來戰(zhàn)士’了，唯一不妙的是飛機安檢時，我該怎樣給人家解釋留在腦袋里的金屬片呢？”得病后的家俊和得病前的家俊幾乎沒有兩樣：一樣的陽光、一樣的受歡迎。他熟悉中國瓷器的發(fā)展歷史，而且具備“專業(yè)”的鑒定水準。我請他在班里開設了本班“百家講壇”的第一講。開壇就是好酒：他不看任何資料，一講就是兩節(jié)課；才華橫溢，妙語如珠。臨畢業(yè)了，忽然交給我一個電子版的《曉華錄》，說是留作紀念。里面收錄了我和學生們的若干對話，顯然是下了很大的工夫。家俊去年參加了高考，順利考取了本科。感謝“家俊們”，是他們讓我看到了生命的尊嚴和睿智。

回首自己的成長歷程，值得記取的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了。比如何永康老師。他是我讀教育碩士時的導師，平時非常忙，但只要我們去請教問題，卻總是非常客氣、非常耐心。他在審讀我的畢業(yè)論文時未動一字，只是在封面上寫下了這么一段話：“這是一篇很有價值、很有深度的論文。視野開闊，綜合概括有力，論說有的放矢，能鮮明地提出自己的見解，文字表達清順流暢。此文有可能對當今語文教學產(chǎn)生積極影響。”這段話至今支撐著我的自信力。又如顧黃初教授。1996年參加省優(yōu)質課大賽，宣布比賽結果的那天，正好是我26歲生日。中午，省教研室安排評委和選手聚餐。主評委顧黃初教授忽然舉杯微笑著對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后來，在南京讀研的時候又偶遇顧老師，依然是那樣和藹，只是提起當年這件小事，他已不復有記憶。但那種溫暖的感覺，在我心中，至今猶存。顧教授已于前年駕鶴西游，想起他當年的音容笑貌，怎能不令人感慨系之。再如郁炳隆教授。別人說他嚴厲不茍，可在我看來，他是那么慈祥善良。2005年我第一次作為核心成員參加江蘇省高考語文閱卷工作的時候，他給了我悉心的指導，幾乎手把手教我如何挑選樣卷、分析樣卷。他是那么睿智幽默，高考閱卷培訓會上經(jīng)常妙語連珠，“出師未捷‘機’先死”（有一次網(wǎng)上閱卷，計算機突然崩潰）至今傳為雋語。他是那么健康，70多歲了還騎自行車。可就是這么一個可愛的“老頭”也走了。《麥田里的守望者》中有一句話：“你千萬別跟任何人談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談起就會想起每一個人來。”此刻，只有這句話能表達我的心情。

【我的反思】

為學生更有人性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成長提供足夠幫助

從教近20年，一路走來，感受有三：1.宜執(zhí)著而不執(zhí)迷：執(zhí)著于教書育人，鐘情于文化傳承，遠離職業(yè)倦怠；不執(zhí)迷于傳統(tǒng)觀念，不苑囿于固有做法，敢于改革，勇于創(chuàng)新。2.宜淡定而不淡漠：在一個奇語喧嘩、價值多元的時代，淡泊名利、淡定自守、堅守教育理想是一種境界；但冷眼須有熱腸，不跟風不代表不進取，只是行進的姿態(tài)和價值取向不同罷了。3.宜平凡而不平庸：平凡意味著生活安定、心靈充實，是一種比財富、地位等更難達到的人生目標；平凡不代表平庸，一個世界有你，一個世界沒有你，讓這兩者的不同最大化，這才是人生的意義。讓學生感到你的不可替代，這應該是對一個教師的最高褒揚；讓學生感到學校是唯一祛除浮躁、靜心讀書的地方，這應該是對一所學校的終極肯定。

困惑亦有三：1.這樣的學生是真正的人才嗎？一朋友孩子高二時便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了南洋理工大學并獲得全額獎學金；但半年多一點就回國了，理由是幾乎所有成績不合格；回來后跟著高三復習一年，今年又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國內一所名牌大學。朋友告訴我，在國內上學，孩子住校，一天的生活被幾十道鈴聲規(guī)定好了，按部就班就行；在國外就不同了，時間要自己規(guī)劃，孩子哪有這樣的能力？2.這樣的教學是真正有效的嗎？即使是我，有時也會自覺不自覺地把成績作為衡量教學有效性的最重要的標準。然而，我越發(fā)覺得我們可能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了。在不少所謂的高效課堂，我們可以看到師生默契的講練配合、高超的解題技巧、準確的考點拿捏，但基本看不到學生思維品質的提升，尤其是理性質疑能力的提升；可以看到嚴謹?shù)膶W科體系、扎實的學科教學，但基本看不到著眼于塑造人的豐富性的對課程資源的充分開發(fā)。培養(yǎng)出一個不完整的人、一個提不出問題的人，這樣的教學有效在哪里？3.這樣的責任學校擔得起嗎？現(xiàn)在，校長幾乎已經(jīng)成了這個世界上最難干的職業(yè)。校園安全第一責任人、教學質量第一責任人、計劃生育工作第一責任人……這都正常。校長必須也應該擔責。但不知什么時候，學校成了社會矛盾的出口，校長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高考、中考、師德、學校管理、校園意外傷害等等被無限放大，異化變形。客觀地講，學校教育的確有其封閉性，在其他很多行業(yè)已經(jīng)在做客制化的時候，教育有些滯后，沒能為學生更有人性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成長提供足夠幫助；對社會，教育似乎也應該有更多的擔當。但是，畢竟，學校可為的空間并不大，對教育資源的均衡分配、教育經(jīng)費的適度增加、人事安排的有限松綁、社會資源的有效調動、教育質量的科學評價等等，學校幾乎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