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黃綠青藍紫,世界本多彩!近一段時間,頻頻曝出的“顏色事件”,再一次將教育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在一個眾聲喧嘩的年代,任何有關教育的風吹草動,都會激活公眾評議的沸點。鋪天蓋地的非議之聲猶如泰山壓頂,整個教育界遲滯被動的表現令人扼腕嘆息。公眾情緒很是高昂,但鮮見理性建設的探討,這對教育發展有害無益。僅僅過去了數天,來勢洶洶的輿論潮水便已退卻,火急火燎地又去追逐下一個熱點了。但身為教育人的我們,不能裝作無事一般,深入透徹的反思很有必要。
教育的公平焦慮是根本
綠領巾、紅校服、三色本其實早已客觀存在,只不過是被媒體刻意挖掘,并集中放置在一起罷了。問題出現后,當事方都迅即作出了反應,其姿態不可謂不謙恭。校方稱“以色取人”是為了激勵學生,表面上看似乎站得住腳。因為大名鼎鼎的伊頓公學對著裝便有著嚴格規定,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帶披風的黑色燕尾服代表曾獲過國王獎學金,如果配有銀色扣子,則代表最高級別的優秀學生,他們有權參與學校政務。類似的細節很多,目的就是為了突出優秀者,讓他們體會到優越感、榮譽感。但是,任何事物的合理性都是相對的,與其依存的特定情境密不可分。誠然,伊頓也人為制造“不公”,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不論你是權貴之后,還是富賈世家,進了伊頓都得遵守校規,所有學生一律平等,誰想頤指氣使,就等于自討沒趣。西方久遠的契約精神和公平意識,早已浸入每一個人的心里,其背后更是有著嚴密的制度保障。
學校一再辯稱,綠領巾是為了激勵,滿身商業氣息的紅校服、“繽紛多彩”的作業本亦是如此。當前教育還遠遠不能給人以公平信心,在大家緊繃的神經面前,此類說辭無異于搪塞敷衍。況且,在制度不完善的情況下,不公平現象并非子虛烏有。與其說人們關注的是顏色,倒不如說是內心焦慮情緒的集中大釋放,顏色不過是個引子而已。如果綠領巾事件發生在過去,斷然不會引發如此軒然大波,因為人們早已習以為常。回想小時候,自己由于天性頑劣,遭受過無數比綠領巾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待遇,父母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但這本身并不能證明綠領巾存在的合理性。時移則事異,人們沉睡的主體意識日益被喚醒,對于公平教育的渴望日甚一日。人為地以綠領巾來區隔學生,則無異于火上澆油式的心靈暴力。
即便不出現綠領巾這樣的反教育行為,大家對于教育的公平焦慮情緒也會伺機釋放出來。唯一不同的是,綠領巾、紅校服、三色本“幸運”地充當了宣泄出口。如果真要反思的話,切不可就事論事,僅僅只是回收物品發一紙行政命令了事。每一位教育工作者,甚至所有社會成員,都必須思索這樣一個根本性的命題:如何才能盡早實現最大程度的教育公平?
常識需要不斷重申強化
從文化心理學上來分析,給學生“打上烙印”的做法有著深遠的歷史因由,例如古時的黥首刺配。紅領巾對于一顆顆稚嫩的心靈而言,猶如冬天里的炭火,充滿了溫暖。那些胸前飄動著的綠領巾,殘忍地扼殺著孩子的自尊與希望。他們之中或許真的有一部分暫時不在乎,也不明白其意味著什么。但總有一天他們會長大,那些覺醒后的心靈會羞赧地“回味”這一切。所以說,綠領巾不僅僅是在摧毀童年,更是在制造未來的敵視與對立。教育者常常抱怨外界不理解自己,但很少去反思背后的根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不理解正是代際之間“遺傳”下來的。至于紅校服,則完全印證著商業魅影的高度亢奮與無孔不入,完全顛覆了傳統認知。因為從商業廣告來說,也不是毫無禁忌,應有自己的邊界與底線。捐資助學是好事,但如果拿學生當流動的廣告牌,搞“名利雙贏”把戲,只會因小失大。赫然印著地產廣告的紅校服,明白無誤地暗示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微妙聯想。教育既是神圣的又是平凡的,將其看得過于崇高便有可能凌空虛蹈,將其看得過于平凡則會喪失信仰。學生會猜疑其中可能存在的利益糾葛,有了這樣活生生的現實版教材,老師在課堂上的高談闊論復又價值幾何?
相較綠領巾、紅校服而言,相信三色本的出爐本身并無歧視之意,不過客觀上還是有損自尊。兩千多年前,孔子興辦私學,便開始踐行“有教無類”的教育理想。國外也有很多類似箴言,蘇霍姆林斯基便告誡廣大教師要保護好人的上進心。他說:“教育技巧的全部訣竅就在于抓住兒童的這種上進心,這種道德上的自勉。要是兒童自己不求上進,不知自勉,任何教育者都不能在他身上培養出好的品質。”激勵后進、褒揚模范、分層教學,這些理念原本并沒有錯。人的十個手指尚且天生有長有短,何況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孩子。但是,理念正確并不是實踐合理性的必然保證,三色本便是細節考量不周所致。教育動輒得咎的今天,學校任何決策及行為都必須謹小慎微,不可貿然而為。如果校方事先調查過學生和家長的心理感受,再選擇合適方式推行,相信不會遭遇今日之尷尬。
如果說從綠領巾中看到的是粗暴,從紅校服中看到的是功利,那么三色本則透露出些許凌亂與無奈。雅斯貝爾斯在《什么是教育》中說:“教育是人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識和認識的堆積。”真誠只能用真誠來喚起,善良只能以善良來培育,而美麗也只能靠美麗來滋潤。經過多年的系統化改革,應該說教育工作者的整體素質已經有了不小的提升,但現狀還是難以盡如人意。可以肯定,關于顏色的教育偏差不止這三起,更不用說那些或明或隱的“變體”。有教無類的理想喊了兩千多年,看來很多教育常識依然需要不斷重申強化。否則,實現公平教育注定遙遙無期,學校也難以培養出“體格精神雙重健全之國民”。
辦教育不能奉行“鴕鳥戰術”
將顏色事件放到一個更為寬廣的視域來看,我們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個點而已。一個媒體藉以抓住眼球的營銷點,一個公眾得以自由表達的興奮點,當然更是教育工作者自省反思的節點。沒有批判就沒有真正的建設,教育更是如此。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一次的輿論最終還是轉向了某種程度上的非理性狂歡。對于教育的討論常常是建設性匱乏,但從不缺少撻伐與攻擊。這固然與社會整體浮躁有關,但更多的責任還是在于我們教育者自身。其實,教育界本有機會將之轉化為一次思辨良機,但還是一如既往地錯過了。普通教師想要發聲但卻苦于沒有話語權,那些教育專家及行政部門資源雄厚但又保持了靜默。其實,默不作聲本身也是一種態度,會被解讀為傲慢僵化。顏色事件發生后,基本上沒有出現真正理性建設的對話,當事方采取的大多是“鴕鳥戰術”。后果可以想見,就連一向以嚴肅深沉示眾的白巖松也公開戴上綠領巾,象征意義非常耐人尋味。主持人拋卻平日的零度立場,定然是內心充滿了特定的情緒力量。
教育發展前景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全社會對教育的認知水平。對于教育,不光要有反對性的批評,更要有建設性的批判;也不光要有建設性的批判,更要有寬容的心態和足夠的耐心。只舉著道德大棒、口號大棒、理論大棒,見一個打一個,絲毫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因此,發展教育,必須從提升社會的教育認知水平做起。在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教育想要自說自話是不可能的,只會使今后的路更加泥濘不堪。唯一的辦法就是修路搭橋,正視教育“溝通力”建設,努力營造好外部環境。譬如三色本,分層教學乃是因材施教,不妥之處僅在于細節失當。平心而論,老師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比清一色的大紅大綠辛苦得多。被曝光后,當地教育局僅僅只是責令回收而已,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后續舉措。頗為諷刺的是,那些平日里大力倡導分層教學的專家們也杳無蹤影,仿佛局外人一般。美國學者威爾·杜蘭特在《探索的思想》中說:“專門術語的高出生率已經把那些專家孤零零地與世人隔開了。”當前,將專家與一線教師隔開的或許主要不是專門術語,而在于期待與信任感的缺失。
教育有時會被不同立場的人恣意彩繪,一些問題被刻意放大后走向了理性反面,成為革新阻力。透過沸沸揚揚的顏色事件,真正讓人憂慮的并不是公眾的批評甚至責罵,而是教育本身的猶疑躲閃。長期以來,正是這種“暫避風頭”的做法對教育折損最深,特別是讓那些一線教師倍感茫然無措。面對社會輿論,那些掌握話語權的教育中人必須有所擔當,否則教育可能會日漸迷失,難以突圍。
(作者單位:山東省威海市第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