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古舊的銅制燭臺,和現今無比光滑流暢的紅燭,總是不太匹配,就好比我們燃著蠟燭,照明卻仍是靠蒼白的日光燈管一樣。
好多現成買來的熟菜熱一熱,盛在潔白的瓷盤子里,被凜冽的寒氣將僅有的一點兒熱氣吹散了,汁液凝成不再流動的固體。我們一家四口各坐在桌子的一側,狼吞虎咽地草草解決完一頓年夜飯。天氣寒冷,自然不會有把酒言歡的興致,該聚的親友該喝的酒早已在酒店碰面收杯,真正的“年”卻顯得寡淡。
隨手拈起一只疊得齊整的元寶扔進火堆,“啪”的一聲竄起一星兒火苗,微弱卻溫暖,在黑暗里燃起一點光亮,看銀色被火光吞噬,染上熱烈而動人的色彩,連燃完的灰燼也是不甘寂寞地閃閃爍爍,在黑暗中像極了一條銀河——讓牛郎織女見也見不著的銀河。
我并不熟知那些黑白相片里的祖先,只是覺得燒化奶奶辛辛苦苦疊的元寶是一件溫暖而平和的事,把心里的期盼與希冀一同點亮,讓辛酸與悲傷都一同化為塵埃。
走出庭院,看大年三十的夜晚。轉瞬即逝的璀璨,千百個前赴后繼地堆疊起來,連遺憾和感嘆都來不及滋生。每年都有一雙雙手為他人為自己點亮一方天空,讓那些一年忙到頭終于趕在過年之前歸家的人,得到莫大的安慰與滿足。噢!還是自己家里最好!
而再怎么讓遠方的旅人懷想的家鄉,也終是衰朽了。青草在庭院里格外寂寞地愈竄愈高,風一起便簇在一起,發出窸窣的輕響。灰墻被歲月剝蝕了表面的石灰,露出磚紅色的內里,慢慢被風雨和陽光碾成粉末,和無人的歲月一起飄落,共守一庭空寂。
假若有朝一日它們都風化了,這里就成為一個回不去的名字,家鄉,一念及便是錐心泣血的痛。
我看著閃爍著星火的一個個火盆。有一天奶奶故去了,還有誰來告訴我們灶膛該用多少只元寶、配幾段經,有誰領著我們祭祖,有誰為了一個春節假期替我們提前打掃好一整棟老屋?
那會是一長段的空白。
將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聽見父親出門去廟里燒香的動靜,一打開陽臺的門幾乎以為來到雪原。
我看見最完美的銀白,掩蓋了寒冷和久積的空寂,只剩下龐大的溫柔,用白色渲染著這世界。今年的第一場雪。
多少年以后又是哪一個地方承載我的新年?若我忘了這雪,忘了哪一座橋后哪一條路的盡頭有這樣的家鄉,若我在人生的旅程中遺棄了祖輩鐫刻在我血液里的習俗與文化,誰將為我引路,重回這里,看一場新春的瑞雪?
評點
孫錦媛
“年已經越來越沒有年味”,這個主題許多學生在寫。作者讓這個沉重的主題更加復雜而深化。文中有鄉情、有親情,這些可能像“年在逐年淡漠”一樣地淡漠。文中微小的細節、敏感的心理將一切都詮釋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