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有著燦爛文化遺產的文明古國。中國書與畫具有獨特的民族風格和完整體系。中國畫主要依靠線條的運用,并且強調書寫性,而線條又源于書法,因此探索中國畫用線與書法用筆的來龍去脈和發展關系,更能深刻理解中國畫線條是以書法趣味為主要審美特點的。
中國畫用線與書法的關系
“研究中國美學要從中國的書法起步。”這話貌似無理,其實不無道理。因為其他藝術西方都有,唯獨書法是中國獨有,世界的唯一。
有人曾饒有趣味地分析了中國的一“形”字。他認為“形”旁的三根毛極為重要,它代表了形體的線條,由此可見中國藝術形象的組織是線條。中國畫的寫“形”固然離不開線條,中國畫的傳“神”,同樣離不開線條。因為中國畫之形態是用線條來貫穿的。
中國書法是最典型的線條藝術。它與色彩、光影無關。它的一切,純粹由線條組成,是一個線條的舞臺。縱觀古代書論之概括:統視連行,妙在相承起伏。行行皆相映帶,聯屬而不背違也。書家創作時的構線過程,竟是這樣惟妙多變,生動流轉。 “相承”、“映帶”、“聯屬”之美,是一線貫穿的。當然,一線貫穿不等于一筆到底,筆斷意連,豪不間斷,正如《玉燕樓書法》所說:“一畫方竟即從空際飛度二畫,勿使筆熱停住,所謂形現于未畫之先,神流于既畫之后”。這樣的線條,可謂離而不絕,斷而仍連,無形處有神,無筆處有勢。二王之書法作品,就頗多這種妙處。
相承起伏,映帶而生,跡斷勢續,筆斷氣連的書法,往往被譽為“一筆書”。這種具有突出線條性的“一筆書”,又更進一步影響了繪畫的線條性,使得所謂“一筆畫”得以誕生。據說,畫家陸深微看了王獻之聯綿起伏的“一筆書”,于是作“一筆畫”。葛立方《韻語陽秋》中企圖從“一筆畫”入手來總結繪畫中包孕的書法線條性。他說:“陸探微作一筆直畫,實得張伯英草書訣;張僧繇斫拂,實得衛夫人筆陣圖訣;吳道子又授筆于張長史。信書畫用筆,同一三味。
中國書法繪畫的“同一”“互通”,關鍵就在線條美這一點上。在中國畫苑中,不但梅蘭竹菊以及藤本植物等具有相通于書法的線條性格,而且山水、人物畫的線條和書法也是“同一三味”的。山石的皴法,有荷葉皴、解索皴、卷云皴、折帶皴、亂麻皴、斧劈皴等,它們無不由線條構成,而且還表現出書法的筆意。畫人物有所謂“十八描”,這些人物畫的線紋之美及其用筆的“虛之前轉折之法”,也是和書法一脈相通的。因此,中國繪畫史上,工畫者多善書。這都說明,深受中國書法影響的中國畫,其重要的美學特征之一,就是以線條及其表現力見長。
中國書法是線條的藝術、表現的藝術。書為心畫,它是從藝術家心田流出來的線條。而中國繪畫藝術也是以表現為主,區別于以再現為主的西方藝術。中國畫藝術的這一美學特征,能夠從中國書法的線條流動中得到根本性的體現。
中國畫用線的變化與發展
中國畫雖源遠流長,主要依靠線條運用的特點,在戰國《人物龍鳳帛畫》中就已確立,且那時的線條有一種天真雅拙的情趣。時經漢、魏直至中唐前,畫山水、花鳥、人物、禽獸畫法幾無區別,用線都是用圓形、弧形的中鋒線條,用筆較慢,壓力培均勻,呈現出細勁的沒用粗細濃淡變化的狀態。用筆直的線條還只是對自然認識的單純的再現。
到了中唐以后出現了有頓頭的線條,落筆重,落筆處亦顯自然,衣紋、山石的單一線條多了粗細變化。顯示出對線之力度及節奏的追求。五代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和李公麟《五馬圖》中人物衣褶的用線,有時壓力在起筆,頓一下然后中鋒運筆,有時壓力在中段行筆稍快。山水畫較人物畫用線變化更明顯。在晚唐敦煌莫高窟壁畫中作為背景的樹,用筆粗壯,以圓帶折、方圓結合的勾線方法,顯示出線條創造意象之方式的變化,在追求表達情感和真實體現客觀的過程中,顯示出中國畫線條的運用得到進一步發展。
到了南宋時中國畫用線方式,由漸變到突變。在用線中,中鋒、側鋒、輕重、提按、抑揚頓挫、壓力重、用筆狠,迅疾中求生發,情意流露更直接,使線條表現力更加豐富飽滿。北宋的李公麟一掃過去中國畫雖以線為主,且未能脫去色彩而獨立,而以淡毫輕墨的白描畫法獨步古今。它依靠曲直、粗細、剛柔、輕重而富有韻律變化的線條,達到對復雜的形狀與個性的概括,他所畫的人物,畫幾條起伏而有韻律感的墨線即顯生動鮮活。李公麟的《五馬圖》在用筆上的轉折;《九歌圖》在線描上的飄舉以及在衣褶上的頓挫變化,都見出他的風骨特點。他的這種畫法,對后世產生極大的影響。
南宋梁楷的《潑墨山人》運用粗獷的筆勢與濃淡的水墨所作的寫意畫。筆筆是線,無一卒筆,無可增減,外形簡括而內蘊豐富。他在《布代和尚像》一畫中線條運用很有獨特的地方。作者運用細致、嚴謹而奔放相結合的辦法來表現,袈裟以畫山石“大斧劈皴”法來畫,與臉部形成強烈對比,反襯出人物的面部生動表情,盡管粗細對比強,但仍能氣勢連貫,渾然一體。他在人物畫上的藝術表現手法在國畫用線上是一大突破,也是一大貢獻。人物線條畫法演變和當時南宋的山水畫線條產演變發展化線為面、線面結合的用筆類型雖多種,但總的來說,各種皴法實際上都是線的發展。南宋的山水畫家出現側筆橫刮,線面結合的粗筆粗皴,線發展為墨塊狀的筆法。在這以前是沒有的。
北宋米芾父子“米點”用筆,自成一派,是突破前人畫格而另辟蹊徑者,影響極大。他提出“信筆作之”。他的所謂“信筆”,即要求藝術創作盡可能不受規束,落筆自然。如他所說:“多以煙云掩映,樹木不取之細、意似便已。”強調的是寫意畫法。
到了元代文人畫興起,提出“逸筆草草”的理論,這種理論的提出影響了明清的繪畫。寫意畫得以迅速發展。文人畫重書寫性,并從書法線條的結構、動態、節奏、韻律的豐富性中得到啟示。
清代鄭板橋的篆書人稱其“亂石鋪路”,看來大大小小整整斜斜,即是他的書體,此書寫竹,其作品書中有竹,竹葉似書。吳昌碩的書法最擅石鼓文,篆刻遠宗秦漢、近江浙、皖精英,自成一派。其書法、篆刻的造詣,使他的畫,便脫胎于篆書的用筆,軍厚蒼勁。他曾題詩道:“臨模石鼓瑯瑯筆,戲為幽蘭一與真。”《題畫梅》詩里說:“山妻在旁忽贊嘆,墨氣脫手推碑同,蝌蚪老苔隸枝干,能識者誰斯與邕。”足以說明他的畫筆,得力于書法之處最多。他畫的梅花,有他的篆書功力。畫葡萄、紫藤,有狂草的奔放筆致,正如他自己所說:“草書作葡萄,筆功走蛟龍”。吳唱碩能在詩、書、畫、印四個方面達到藝術的高度結合。
唐人用線華麗;宋人用線精密不茍;元人用線揮寫自如;明清用線灑脫抒放。到了現代,為表現時代精神,適應現代人的審美情趣,探索中國畫用線的新技巧,新形式,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創新、吸收、并借鑒外來的有益藝術營養,是現代中國畫家孜孜以求的目標,徐悲鴻提出:“書法佳者守之,專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曾之;西法之可采者融之。”徐悲鴻的國畫作品即有繼承又有出新,并融合中西,筆墨自成一體。他的作品《群馬》以線為主,體現書法的書寫精神。線面結合,并融入西洋繪畫透視關系,光影變化,使馬的體積感增強。在外型上則吸收歐洲古典雕塑的造型,加之對馬的解剖肉結構的了解,使馬的姿態雄勁有力,有如正面奔來勢不可擋。
潘天壽用筆的氣勢骨力是獨樹一幟的,他認為,從一筆以至千筆,要一氣呵成,疏疏密密,整整斜斜,繽紛歷亂,要相就相讓,相輔相承。連成一片,構成一個整體,這樣全面的氣勢節奏都在里面。又說:“兩線相接,不在線接,而在氣接。氣接,即在兩線不接之接。兩線相讓,須不讓而讓,讓而不讓。”這些都是用線精辟的見解,潘天壽用筆強調骨力,他有一方閑章,文為“強其骨”,表示作畫注重骨力。他在談用筆時;“用筆須強其骨力氣勢,而能沉著酣暢,勁健雄常,則畫不流于柔弱輕薄矣。”
潘天壽用筆直最忌浮情,他認為“浮則飄忽不道,滑就柔弱無力。”所以用筆時筆端像金剛杵這樣才不流于纖弱。只有下筆有骨轎車,才能表現出對象的神和質。比如他畫巖石,有時方折有勁,筆筆有骨,極力再現石塊之堅硬;有時則如曲鐵般,筆筆緊密,遒勁有力,把石頭的奇形怪狀及質感表現出來了。他畫松用筆也非常強調骨力,樹干蒼勁有力,松針筆力開張,筆直與筆直間緊密而有力。他畫荷花,用筆鋒勾出,頓挫使轉,瘦勁有力。潘天壽的用線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在中國畫用線的繼承與創新上作出了貢獻。
中國畫有源遠流長的優秀民族傳統,有著強大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隨著時代的前進,中國畫用線將會不斷地變化發展。中國傳統藝術將更加根深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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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龍建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