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的“肉餡”

二戰(zhàn)期間，在盟軍進攻西西里島之前的數(shù)個月時間里，聰明的英國間諜受一本偵探小說的啟發(fā)，成功設計了一個代號為“肉餡行動”的間諜圈套，大大地愚弄了德國間諜機構一番，成為戰(zhàn)時諜報行動的一次經(jīng)典杰作。直到1943年7月10日盟軍突然進攻西西里島，納粹德國才最終意識到自己上當了，成了一場精心構建的諜報騙局的犧牲品。

浮尸帶來秘密

1943年4月30日，一名漁民在西班牙西南的韋爾瓦海岸捕魚時，突然發(fā)現(xiàn)水面上有一具高度腐爛的尸體，撈起發(fā)現(xiàn)死者是一位成年男性，身披大衣，穿著軍隊制服，腳蹬皮靴，腰間拴著一個黑色公文包。通過檢查他的錢包，證實死者身份是英國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的威廉#8226;馬丁少校。

西班牙當局馬上通知了駐當?shù)氐挠鳖I事哈塞爾登，并當著他的面打開了公文包，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像是官方的軍用信封。西班牙人不敢怠慢，立即提出將公文包里面的所有東西交由哈塞爾登保管，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雖然安葬了尸體，但哈塞爾登竟然拒絕接收公文包及文件，并要求通過正式渠道進行交接。這在西班牙當局看來，確實是一種非常古板而令人費解的做法。但在隨后的幾天時間里，倫敦英國當局簡直像瘋了一樣，接連不斷地發(fā)來一長串咨文，要求西班牙當局提供馬丁少校的公文包。

“海灘上發(fā)現(xiàn)英國機密文件”的消息不脛而走，駐當?shù)氐牡聡閳笕藛T很快就知曉了相關情況。當時西班牙是中立國，但其軍隊中的大多數(shù)人是親德國的，西班牙總參謀部就有一個軍官愿意為德國人提供幫助：用一根細長的金屬絲插入信封里，然后將信件繞到金屬絲上，在沒有破壞信封封口的情況下，通過一個缺口，將信件慢慢地拖出來。最終這封信件震動德國情報機構：那位馬丁少校是一名高級信使，攜帶的是倫敦的大英帝國副總參謀長阿奇博德#8226;奈伊中將的親筆信，收信者是駐突尼斯的艾森豪威爾手下的英國高級軍官哈羅德#8226;亞歷山大將軍。信的內(nèi)容詳細講述了盟軍在歐洲南部的作戰(zhàn)意圖——美英軍隊計劃從北非基地跨越地中海，對德國占領的希臘和撒丁島同時發(fā)動攻擊。接到這份情報后，希特勒馬上從法國派遣了一個德國裝甲師馳援至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并向駐扎該地的所有部隊指揮部發(fā)送緊急電報：采取一切措施，保護撒丁島和伯羅奔尼撒半島是一切作戰(zhàn)行動的重中之重！

但德國人直到盟軍突然進攻西西里島，才最終意識到“威廉#8226;馬丁少校的密信”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間諜騙局，百分百是英國人憑空杜撰出來的。那個被德國人認為“高級信使”的“威廉#8226;馬丁少校”，其實是一個患有精神病的英國流浪漢，因誤吃了老鼠藥而身亡。他的尸體被英國情報人員從倫敦一間醫(yī)院的太平間里搬出來，穿上英國軍官制服。那封信自然也是假的，為此倫敦還配合地向馬德里近乎瘋狂地發(fā)送消息。1943年7月10日，16萬盟軍部隊突然進攻西西里島，世人最終看到的是，納粹德國成為現(xiàn)代軍事史上最出色的間諜欺詐的可憐犧牲品，付出了慘重代價。

精心烹制“肉餡”

“威廉#8226;馬丁少校”騙局的三個主要人物是伊溫#8226;蒙塔古、查爾斯#8226;喬蒙德利和達德利#8226;克拉克。他們?nèi)欢际欠浅９殴值娜宋铮阂翜?8226;蒙塔古在所謂的英國情報部門二十委員會任職，每天早晨上班，他的自行車后座上都放著一個裝滿機密文件的公文包；查爾斯#8226;喬蒙德利是一個動作非常笨拙的巨人，走路時，他那12英尺長大腳的腳趾都會踮起來，“轟轟”作響；達德利#8226;克拉克則是這場間諜騙局里的領軍人物，癖好也非常古怪——喜歡穿制服、偽裝和梳妝打扮。據(jù)說1941年英國當局將他從一所西班牙監(jiān)獄里保釋出來時，他穿著高跟鞋，抹著口紅，佩戴珍珠，戴著一頂非常別致的鐘形女帽，手上戴著長長的歌劇里才戴的手套，“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生活在古埃及一樣”。但就是這樣的三個人，僅僅用一具腐爛的尸體，就將希特勒蒙騙了。

“肉餡行動”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毫無成功可能性的計劃，畢竟其成功與否取決于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和太多的不可預見的突發(fā)事件：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具尸體，卻沒有通知相關當局，怎么辦？如果相關當局處置這具尸體非常高效，德國人根本來不及“嗅出味道”，那又怎么辦？如果德國人識破了這場騙局，怎么辦？一個又一個的假設和質疑，使這場騙局的籌劃者們不得不從長計議，從細計議，做到有備無患。

為了確保計劃成功實施，“肉餡行動”的策劃者們從一開始就考慮得非常精細，可以說，騙局的每一步都事先計劃好了。計劃開始后，在英國海軍部一間隱蔽的地下室里，這些“狡猾”的策劃者們一小時又一小時、一遍又一遍地討論完善“馬丁”這個虛構人物，包括他的好惡、生活習慣、品行優(yōu)缺點等等，簡直是事無巨細。有的晚上，他們又會轉移到蒙塔古參加的豪華潛水俱樂部，身臨其境地構思如何“創(chuàng)造”出一個愛好潛水而意外身亡的人。此外，“馬丁”的私人隨身物品必須要足夠詳細，以致讓外人確定他是一個真正存在的人物，但反過來，又不能過于詳細，以免外人將“馬丁”與某個真正存在的人聯(lián)系起來，進而從“樣板”識破騙局。三位同仁又將“馬丁”的口袋裝滿了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氣憤之極的債主的催債信”、“給裁縫的賬單”等，而這些基本都被德國人用來查證“馬丁”的身份。

英國駐當?shù)馗鳖I事哈塞爾登這個角色也不輕松，他必須讓外人看來非常迫切地希望能將公文包要回來，但其態(tài)度又不能過于堅持，他必須確保德國人首先看到這些文件。還必須考慮到的是，務必讓德國人深信已經(jīng)得到貨真價實的“機密文件”，并且沒有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這自然會讓德國人自鳴得意：西班牙人將“機密文件”交還給英國人之前，先給我們德國人了，卻沒有引起英國人的任何懷疑……換句話說，就是讓德國人認為自己“已愚弄了英國人”。只有德國人帶著“成就感”鉆進圈套，“肉餡行動”才完全成功。

不過這些精明的策劃者們卻忙中出錯，差點就功虧一簣——將尸體從醫(yī)院運送到潛艇上的工作由一名英國頂級賽車手負責，之后再由潛艇運送到西班牙海岸（尸體已被裝入容器，潛艇艇員們事先只以為運送機密儀器）。這名賽車手圣約翰#8226;霍斯福爾是個高度近視者，而且患有嚴重的散光，卻拒絕帶眼鏡，結果在運送尸體的途中差點將車開進了一個電車站，之后急轉彎又沒有及時打方向盤，差點翻車。萬幸的是，他有驚無險地將尸體運送到了指定地點……

敵人“狂吞肉餡”

1943年5月中旬，丘吉爾首相在華盛頓參加會議時，接到了英國密碼破譯專家的一封密電：肉餡已被全吞，包括桿、線和釣絲的鉛錘。這些專家一直在跟蹤監(jiān)控著德國的軍事通信聯(lián)絡情況。

其實早在1943年初，“馬丁”的尸體還沒有被帶上岸之前，德國軍方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盟軍在歐洲南部的作戰(zhàn)動向：盟軍奪取了北非，下一步毫無疑問是越過地中海，攻擊南歐。但是，他們將攻擊哪里呢？一個可能是撒丁島，畢竟當時這里防護力量比較薄弱，德國也較難增兵，而且這里是對德國南部和意大利波河流域的工業(yè)中心進行炮擊的理想陣地。但撒丁島對于進攻方有一個困難：沒有足夠的海港或海灘支持大規(guī)模登陸作戰(zhàn)，而西西里島卻可以滿足這方面的要求。此外，西西里島離北非很近，處于盟軍近程戰(zhàn)斗機的攻擊范圍之內(nèi)，盟軍若控制西西里島，就很可能將意大利“從二戰(zhàn)中驅逐出去”。

墨索里尼當時正在西西里島營地，而負責指揮地中海沿岸所有德國部隊的凱塞林元帥也在西西里島，戒備相對嚴密，因此意大利統(tǒng)帥部和德國海空軍高層的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撒丁島最有可能受到攻擊。不過希特勒和德國武裝部隊最高統(tǒng)帥部卻有不同的想法：盟軍還有進攻的第三種可能性，即希臘乃至巴爾干地區(qū)。他們的判斷依據(jù)主要是巴爾干地區(qū)向德國供應了不可或缺的石油、鋁土、銅等戰(zhàn)爭物資，而比起意大利來，希臘更容易被攻克——正如歷史學家塞繆爾#8226;米徹姆等指出的那樣：“在希臘，所有的軸心國增援部隊和物資都必須通過一條運力非常有限的鐵路，而這條鐵路長達1300公里，穿過的地區(qū)非常容易受到空襲和游擊戰(zhàn)的襲擊。”

麻煩的是，所有前述評估都是基于已知的事實進行分析，卻不能指向一個確定的目標，只能提供一個大致的可能范圍。而“馬丁”提供的情報卻截然相反：指向非常明確——盟軍將攻擊撒丁島，但這個情報是被沖到岸上的，而不是根據(jù)已知事實進行理性分析，那就很難確認真實性了。正如政治學家理查德#8226;貝茨所稱：“在情報分析中，在準確性和重要性之間有一種反比關系。”這就是“肉餡行動”所要制造的——左右為難的困境！

德國人將“肉餡”傳送到柏林的情報供應鏈也是陷阱重重。第一個對“肉餡行動”情報非常感興趣的人是在馬德里的德國情報頭目屈倫塔爾少校，他親自帶著文件飛往柏林，附有一份證明情報重要性的詳細報告。但屈倫塔爾萬萬想不到，自己是“間諜活動的重災區(qū)”，其最有價值的線人實際上是一個雙面間諜，英國密碼破譯專家很容易就截獲了屈倫塔爾發(fā)往柏林的電報。有意思的是，屈倫塔爾經(jīng)常美化和虛構情報，表現(xiàn)近乎狂熱，部分原因是他擁有猶太血統(tǒng)，為了不被調回德國，就不惜一切手段鞏固自己的地位。

文件抵達柏林后，立即被移交給高級情報分析員羅尼，他也表現(xiàn)得對這些文件深信不疑。不過羅尼很可能比屈倫塔爾更不可靠——他并不認同希特勒，似乎在權力范圍內(nèi)盡最大努力來蓄意破壞納粹的戰(zhàn)爭努力。在盟軍進攻西西里島之前，羅尼無論證據(jù)是否充足，一概“來者不拒”將傳到手上的情報轉給高層，甚至將英國原本擁有44個師這一事實夸大為“89個師”。從這方面看來，羅尼完全有可能根本就不相信“肉餡行動”情報。

人們常津津樂道于間諜的出神入化，但事實上，間諜提供的情報往往比理性分析所得出的情報具備更大的風險性——理性分析可以進行公開廣泛的討論，而間諜獲取的情報卻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以知道，私密性更強，那就不可避免地被少數(shù)人加以利用。屈倫塔爾極力主張那些文件是真的，因為他的內(nèi)心就希望是真的；羅尼也極力主張那些文件是真的，即便他自己內(nèi)心很可能已懷疑是假的。

另一方面，基于保密的要求，變相阻止了德國人對“肉餡行動”情報的真?zhèn)芜M行必要的調查取證。在這樣的情況下，“德國人的雙手就被束縛住了”。例如“馬丁”口袋里署有日期的文件看起來已經(jīng)在水里泡了5天，但事實上，德國人一看到那具完全腐爛的尸體，就應該可以意識到尸體至少已經(jīng)在水里泡了一個星期。此外，如果德國人與經(jīng)驗豐富的西班牙驗尸官交流，也可能會了解到驗尸官在尸體上發(fā)現(xiàn)的各種可疑跡象——亡于溺水的尸體都不可避免地被魚類撕咬過，從而留下各種死后傷痕，但是在馬丁的尸體上卻什么都沒有；溺水身亡的人如果已經(jīng)在水里泡了一個星期，那么頭發(fā)肯定變得易碎且毫無光澤，但馬丁的頭發(fā)也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馬丁身上的衣服也完全不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樣子……但問題是，德國情報人員沒辦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親自與驗尸官交談查證。就這樣，基于保密的限制卻阻礙了德國查證情報的真實性和準確性。

假如屈倫塔爾沒有急于取悅柏林，羅尼也并不厭惡希特勒，假設德國人采取恰當?shù)姆椒ㄍㄟ^驗尸官進行取證，那么“肉餡行動”的所有漏洞都將暴露無疑。如果這樣，他們會看穿英國人設下的騙局嗎？也許會吧。不過……也許德國人會發(fā)現(xiàn)“肉餡行動”存在不太明顯的漏洞，并得出啼笑皆非的結論：英國人試圖欺騙自己，為的是讓自己將文件提到的希臘和撒丁島當作偽裝目標，從而掩蓋事實——撒丁島就是真正的目標！

心理戰(zhàn)

德國之所以深陷“肉餡”騙局，很大程度上在于德國人確實付出了艱辛努力，費盡了心思才最終接觸到“馬丁”文件，所以他們對其真實性在潛意識里就會確信。畢竟德國人試過一次，失敗了，在“最后關頭”才找到一個西班牙“朋友”，白白耗費了一個星期，德國人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焦躁不安了。

那時，公文包已被轉移到馬德里的西班牙海軍部，德國人不得不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他們可能會這樣想：如果“馬丁”是一個英國人特意安排的“誘餌”，那么肯定會讓德國輕而易舉就取得，而不是如此之難。另一方面，如果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獲得情報，德國人反而不太相信其真實性。

促使德國人相信“肉餡”真實性的還有另一份情報。在盟軍進攻西西里島之前，一個英國軍官諾克斯上校在埃及開羅酒店的露臺“丟失”了一份機密電報，那是關于真正的進攻計劃的，直到2天后才找到。據(jù)說，這也是英軍特意安排的騙局，畢竟這次電報丟失事故明顯違反了安全保密原則，如果落入敵人手中，敵人會感覺得到也太容易了，多半會視為一個“誘餌”，認為西西里島是一個“虛假的目標”，而真正的目標應該是“肉餡行動”所指出的。究竟德國人是如何判斷那次開羅電報的，我們無從知曉，不過很有可能他們又落入了英國人的圈套，即根本不相信這份電報的真實性，從而更堅定了對“馬丁”情報的可靠性和真實性的信心。

總之，一向嚴謹細致的德國人被英國人用種種微妙手段繞進了圈套，也成就了這次二戰(zhàn)間諜欺詐的永恒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