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淅瀝地落著春雨,隊長南思道站在辦公室墻角的一張桌前,正在用高倍顯微鏡仔細地觀察著一尊流金銅佛,那神情就像阻擊手在校準鏡里的標尺、計算發射的距離與尋找擊發的時機。在他的左手邊還有一只相同材質的銅馬。過了一會,他又走到身后的書櫥旁,在一堆文件資料里查閱了一會兒,又返身把流金銅馬放在顯微鏡下繼續研究。
這些物品是上午一個六十多歲的婦人報案時留下來的。她說是被兩個騙子所騙,花了五萬元買下了這假金佛、金馬,后來到銀行里一個親戚處鑒定,才發現是假的。作為內勤,我接待了她,記下了這一案件。當時南思道還在市里開會,回來后聽我一說立刻研究起佛像來。
二組的王成武推門走了進來,他是奉命前來領受任務的。
“嗯,你來了。”南隊長保持原有姿勢不變,指了指我桌上的報案記錄,說:“你先看下。”
王成武接過記錄本,認真看了起來。
“頭兒,這要先從旅社查起。從記錄上看,這兩騙子操江西口音,體貌特征報案人也陳述得很清楚,如果我們從旅館登記入手應該能發現線索。”王成武看完記錄,發表著他的見解。
“唔,不錯。”南思道離開顯微鏡坐回辦公桌前,拋給王成武一支香煙說道,“這面上的工作要抓緊做,由派出所去做。不過,依我看這兩個騙子不會住旅館的,他們應當隱藏在宋水河邊的木材市場里,你帶人重點查那里。”
我們五河市共有五條河,名字分別為秦水、漢河、唐河、宋水、明河這五大河流穿城而過,匯入長江,構成了獨特的城市水網交通體系。而其中的宋水河岸邊綿延十公里左右是一個大型的木材批發市場,南來北住的船只給這個市場的形成提供了非常好的貨運條件從而使得這個市場遠近聞名。
“為什么從木材市場查?我懂了,那里木材商基本上都是江西藉人。”王成武說。
“不,你要查的是東北藉的木材老板。”南思道說。
王成武愣了一下:“東北藉的?騙子可是江西口音。”
南思道指了指桌上的假金佛:“這尊佛告訴我這兩個騙子住在市場里一個東北藉木材老板那里,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沒來得及跑。”
“我可是唯物主義者。”王成武說,“頭兒,究竟有什么玄機?”
“好了,別問那么多。‘兵貴神速’你趕緊帶上二組的人行動,相信會有好消息。玄機等你回來再告訴你。”南思道果斷地說。
“是”。王成武答應一聲就行動去了,他雖然帶著疑惑,但是多年的經驗使他深信這位上司的判斷是有著充分的依據,實踐也多次證明了這一點。
我站起身也學著南隊長的模樣,來到墻角的桌前,仔細察看顯微鏡下,騙子所使用的作案道具。我知道南思道一定是從這個證物上看出線索的。可是,我從各個角度觀察了半天,卻無絲毫所得,更別說做出正確判斷與推理。對于王成武能否抓到那兩個騙子,我心里實在沒有把握。
“每天社會上都有騙子在尋找獵物,只是這么簡單的騙局就能夠成功,難道說人心易為金惑?”南思道在我身后悠閑地抽著煙,感嘆道。
“我們的治安防范手冊下發了無數本,看樣子,市民根本不當回事。這類騙術,在手冊里詳細介紹過并有防范的方法,怎么還會有這么多人上當呢?”我說。
“馬克思說:‘有1%的利潤,就有人甘冒殺頭的風險。’我看這條規律,不僅適用于資本主義,也適用于社會主義。”南思道停了會,繼續說道,“人們光看到利,卻忘了害,詐騙犯往往就是利用了這種人性的特點,才使其受騙。而警察的思維就要與之相反。”
“那么,你是怎么……”我的問話被內線電話打斷了。
電話號顯示是401打來的,那是局長辦公室。南思道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說:“知道了,請他過來好了。”
我知道,一定是又有案子發生了。
幾分鐘后,黃河鄉派出所的副所長李鐵走了進來。
“哦,老伙計,在這樣沉悶的天氣里我想你一定會帶給我一些新奇的東西的。”南思道伸出大手,將來客送到座椅上。
“是呵,遇到了一樁蹊蹺的案件。剛才向局長匯報了,他就指派您這個福爾摩斯幫助我們了。”李鐵接過我倒的茶水,一邊將檐帽放在桌上回答著。
“唔,程序上的話不用多說,我急于想知道你帶來的案子。”南思道神色像一個急著想穿新鞋的大男孩。
二
“好吧,閑話休提,我就先說案子。”李鐵喝了口茶,繼續敘述起來:
我們派出所位于本市的西北角,與鄰近的三個市交界,同時轄區又是最邊遠的。你知道我們轄區內有三條省級公路,分別通往三個鄰近的市,而在這省級公路上發生的交通事故則由我們黃河鄉派出所統一處理。
今天凌晨五點多鐘,我在所里值班時接到報警電話,報警人稱在名為的黃里公路上的218號碑柱處發生了兩車追尾事故,并且還有爆炸。黃里公路是通往里忠市的省級公路,我接報后立即帶著值班民警前往現場,結果見到了怪異的一幕:一輛油罐車的頭頂在了一輛長安面包車的尾部,而油罐車的尾部裂開了一條大口子,有一名駕駛員則正用棉被填堵這裂開的口子,那情形不像油罐車撞了面包車,倒像是油罐車被面包車追尾,而面包車又趕超到油罐車前攔住了它的去路一樣。
經過現場了解,油罐車駕駛員叫陳濤,是五河油運公司的,駕駛的車輛牌號為五A6908。據他敘說,與他相撞的面包車一直是在跟蹤他的車輛,這輛面包車自他開油罐車從公司出來后,忽而前忽而后地跟在他所開的五A6908周邊,就像護航衛艦一樣如影隨形。正在納悶的時候,車輛行至218號碑柱時,該車突然超前并猛地急剎停在他的車前,他來不及反應,就撞了上去。
“爆炸是咋回事?”我指了指五A6908車的尾部。
“那不是爆炸,是焊接處受震動脫落了,我用棉被把它塞好了。”陳濤解釋說。
那面包車的駕駛員卻拼命否認陳濤的說法,反過來說是油罐車速度過快撞上他的,至于跟蹤的事根本就不存在。
“它為什么要跟蹤你?”我問陳濤。在這條車少又寬闊的省道,發生這樣的事,還想還是陳濤的說法比較可信。
“很簡單。警官,您只要查一下那個面包車駕駛員的工作單位,你就會發現,那家伙一定是我公司的冤家對頭長河運輸公司的人,他叫毛長海。”陳濤接著說,“他們想詆毀破壞我們的信譽,因為我這車油品按照約定是要中午之前送到客戶手里去的。”
在現場,兩個人爭執不下,幾乎動手相向。我只得叫來清障車將兩個人的車子拖進了修理廠,并通知倆人隨后到派出所處理。
回所以后,我查了面包車駕駛員毛長海的相關戶籍信息。果如陳濤所說,此人就是長河運輸公司的人員。這樣來看,這起車輛事故就顯得不那么簡單了。我等待著兩個駕駛員前來做進一步的詳細詢問,可是卻始終不見兩人身影。十分奇怪,因為按常理事故車主都會積極處理,于是我派人到修理廠查看。派去的人回來說,兩個駕駛員不見了,并且陳濤所駕駛的油罐車五A6908也不見了,是陳濤趁人不備偷偷開走。隨后,我撥打駕駛員陳濤和毛長海留下的手機號,卻都處于關機狀態。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分別走訪了五河油運公司以及長河運輸公司的負責人。然而,兩個負責人的態度都驚人相似。兩人聽完介紹后,先是將駕駛員痛罵一番,接著便說駕駛員給公司開除了,其在外行為跟公司無關。這樣的情況真正讓我心里納悶:兩個不同的公司怎么會同時開除駕駛員呢?我想這里面也許隱藏著更大的案情,尤其是五河油品運輸公司的老總王同廣。我想起一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一樁案件。當時,他在里忠市遭受劫持,劫匪向他索要100萬。可由于公安人員英勇果斷,擊斃了劫匪才化解了危機。王同廣的脖頸處至今殘存著一道刀疤,是那次事件留下的見證。
三
李鐵副所長陳述完后,辦公室陷入沉默。南思道坐在椅子里沒有動彈,李鐵則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我不便破壞這氣氛。
“那輛油罐車的尾部裂成什么樣子?你有沒有仔細察看?”過了一會,南思道終于開口問道。
“我這兒有現場照片。”李鐵副所長拿出了檔案袋里的材料,擺放在南隊長的辦公桌上。
“這確實是爆炸形成的裂痕。”南思道在仔細研究了現場照片后說,“這種爆裂與脫焊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形態,陳濤撒了謊。”
“很明顯,那個五河油運公司的王同廣也撒了謊。”我說,“他既然把陳濤開除怎么還開他公司的車?”
“他說車是掛靠的,暫時還沒辦理解除掛靠手續。這個案件里的每一個人都令我覺得琢磨不透。”李軍道。
“頭兒”王成武帶著一陣旋風,興奮地從外面闖進了辦公室說道,“抓到了那兩個詐騙犯!是在宋水河邊木材市場的一個東北人的木材鋪里抓到的,我們進去一看體貌特征,就知道是這兩個江湖騙子。當時他倆還在數錢呢,而那個東北人木材老板是他們以前的獄友。”
“王成武不愧是王成武。”南隊長欣賞著這位屬下,“贓款追回了嗎?”
“當然,人贓俱獲。五萬元,一分不少。”王成武從包里拿出一個報紙包晃了一晃。
“干得不錯,只用了兩個多小時!”南思道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是你指揮有方,準確判斷,才有我們果斷出擊。我們一去就直接找市場管理方,對市場里的東北籍商戶進行了調查。因只有四家,查找范圍大大縮小了。”王成武毫不客氣地拿起南隊長桌上的中華煙,繼續說道,“就像美軍的斬首行動,依靠的是準確的衛星定位數據!隊長,你是怎么知道那兩個詐騙犯的藏身之地的?”
“是鋸木屑,你坐下,我跟你詳細說。”南思道說著走到墻角的桌邊,舉起銅件說,“我在這尊銅佛的金屬縫隙里發現了幾粒紅色的木屑,又在這個銅馬的馬蹄處發現了幾粒黃色的木屑,這兩種木屑在高倍放大鏡下顯示出細膩的紋理以及油亮的光色來,是北方樹木的典型特征。結合我那有限的植物學知識,我斷定這出自東三省特有的椴木與遼東櫟樹的木屑。而這種木料的銷售者找不出比東北籍老板更加適合的人了。在我們城市里,只有宋水河邊的木材市場是個現場開鋸、買賣木材的地方,鋸木屑在那里到處堆積。通過以上分析,我認為那就是嫌犯的暫居地。”
“我們還是沾了些運氣的光。”王成武故意跟上司唱反調,又說,“這兩個家伙已買好了晚上的火車票,準備逃跑了。”
“是呵,刑事偵查工作是偶然性跟必然性交織的領域。必然性是根本條件,偶然性是可遇不可求的。在這個案件里,自然知識、地理知識、人文知識都是必然條件,而罪犯的逃跑時間與我們抓捕的時機則是偶然條件。唔,不管怎么樣,王組長你該開始下步的工作了。”司南道說。
“唉,兩個小騙子,有什么好審的,交給組里的人審去了。” 王成武得意洋洋,說道,“頭兒,有新的任務沒?最好是偶然性大的。”
“有呵,不過,現在要抓必然性,要做細致的摸查工作。”南思道說著,伸手交給了這位下屬一張任務單,“爭取下班前把這上面要求調查的情況搞清楚報給我”。
下班前,王成武按照南隊長的要求仔細摸查完畢,回來復命。
“報告隊長,據交管局的檔案記錄,毛長海駕駛的面包車是三天前被盜的報失車輛。”王成武一本正經地保持立正狀態,在南隊長桌前匯報。
“唔。”南思道打量著王成武,“站得這么規矩?真少見呢!車輛是在那被盜的?”
“是在山西北路大華商場門前。”
“好了,干得不錯,回去休息吧!”
“報告隊長,俺肚子餓了!”王成武雖然仍舊立正,臉上已露出笑意。
“知道你就會來這一套。好吧,等三組的劉木之那邊帶來我需要的消息再說!”
“報告隊長,我肚子也餓。”三組組長劉木之似乎聞聲而進。
“先說情況。”
“保險公司調查記錄顯示,五A6908車的保險都是五河油運公司交納的;另外,在勞動局的檔案記錄里,陳濤的勞動保險一直由油運公司交納;還有,陳濤到目前為止沒有向保險公司報事故險。”劉木之一口氣匯報完調查的情況。
“案件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南思道雙手下意識地搓著一支雪茄,沉吟道,“油運公司開除了員工,為什么還要替他交保險呢?”。
“頭兒!”劉木之與王成武齊聲喊。
“啤酒龍蝦,走!”南思道丟下雪茄,手一招,我們幾個人便跟隨其后向美味龍蝦城進軍。
四
“喂,喂,你們倆少喝點,這可不是隊里報銷的。”南思道提醒酒酣耳熱的王成武與劉木之。
“最后一瓶,最后一瓶。”王成武說完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半瓶啤酒,“哐噹”一聲將空瓶子丟入到腳下的一箱空瓶中。
劉木之也毫不遜色,這兩個人喝酒也像干工作比著看。這場戰斗共消耗了兩箱哈啤,兩大盆小龍蝦。當然,全由南思道買單。這是慣,隊里案件完成后再連軸上新案子,隊長必定請參戰人員豪飲一頓。南隊長滴酒不沾,而我得開車,在案件未了之前更不能喝酒。
夜色迷朦,半個月亮從云彩堆里露出,我們一行人正要登車離開時,南隊長的手機響了。
“呵,小伙子,今晚的夜宵可不是白吃的呀!”掛上手機,南隊長對我說,“李鐵副所長打來電話,說陳濤找到了,不過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頭兒,我跟你們一起去吧。”王成武從車后排伸出腦袋來。
“如果你沒喝酒的話,我到是可以考慮。”南隊長揶揄道。
送完劉木之與王成武,我和南思道趕到市人民醫院。在一間急診病房里,我們見到了渾身傷痕、正在掛著點滴的陳濤。李鐵和另一派出所民警守在床邊。
“怎么回事?”南思道問。
“半小時前,巡邏的輔警在早上兩車相撞的地方,發現了兩個人在打架,其中有一個人正是陳濤。他當時已失了反抗能力,被另一個人騎在身下,陳濤的油罐車也在路邊。而那個打人的,看見輔警趕來,便丟下陳濤,爬上停在路邊陳濤的那輛五A6908車跑了。”李鐵副所長回復道。
南思道邊聽邊仔細察看小聲呻吟的陳濤。這可憐的人兒,面部腫得老高,頸處有於血,頭發上的血跡已凝結,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
“對方是不是毛長海?”南思道問。
“輔警說有點像,但晚上看不清所以不能確認。”李鐵說。
“就是毛長海。”陳濤發聲道。
“陳濤的車頭是回五河城區方向?”南思道點點頭,又問道。
“是的”李鐵答。
“點滴快完了,我去喊護士來換。”另一個民警起身說。
“我要去廁所。”陳濤在醫生在換第二瓶藥水時說道。
我和另一民警扶著陳濤下了床,到外面的廁所去。到廁所門口時,陳濤突然說要衛生紙想解手,于是我去找醫生要了一些。
守在廁所門邊的民警從我手里接過衛生紙,進去給陳濤。但只過了一會兒,他便神情緊張地奔了出來,說道:“壞了,陳濤這小子跑了!”
“跑了!”李鐵驚訝地問,進而咬牙切齒地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南隊長,我去他家里堵他去。”
南隊長搖搖頭:“李所長,他不會回家的,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是狐貍就會露出尾巴的,別急。”
“回去嗎?”坐上切諾基的駕駛位時,我看了一下表,已是夜里11點多鐘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陳濤去了哪里?”南隊長忽然問我。
“當然,最好能親手抓住這小子。”我有點恨恨地說,對于他從我手里跑掉我甚是耿耿于懷。
“抓?你憑哪條抓他?”南思道反問。
“他……他為什么要跑呢?”我有點語塞。
“這也是我要找尋答案的謎題。”南思道說著,“去五河油運公司,到那里也許你會見到那個從廁所跑掉的朋友。”
五
切諾基悄無聲息地停在位于唐河大道邊的五河油運公司墻外,南思道示意熄滅燈火,我倆靜靜地呆在車里,注視著外面的動靜。
油運公司有一個大院落,院內停放有近十臺油罐車。在靠近唐河大道的進院處,有一排二層高的辦公樓,上下大約有二十間辦公室。此刻,這排房子只有二樓最里面的一間辦公室還亮著燈光,我們的車子也就停在它墻根之下。
夜,沉靜無聲。風拂起唐河大堤的垂柳,婆娑弄影,惹人情思。
在車子里,我甚至能夠聽見樓上辦公室里傳出的話語聲,我隱約感覺這里面仿佛有陳濤的聲音。我隨即心里一動,南隊長說的果然不錯。但我只能分辯是兩個人說話,卻不能聽清內容。
俗語說“隔墻有耳,路邊說話草叢里有人聽”,這話我今晚是有了親身體驗。
這時,有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
月色下,一個人影從圍墻上翻身進了油運公司的大院。這黑影在油運公司的各個油罐車之間穿梭,因為離得遠,不知道這個人在干什么。“他是小偷?”我心里疑惑著,望了望身邊的南隊長,看見他正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一切。
猛然間,油運公司的門衛房里奔出一名保安:“抓小偷,有賊。”保安的嘴里喊叫著向黑影撲去,黑影并不與保安糾纏,他避開保安追捕的線路,從另一側圍墻翻身逃遁了。
“怎么辦?”我問。
“把車往前開,那個翻墻而進的人是開車來的,他的車輛一定停在前邊,因為我們來的方向沒有看見任何車輛。”南隊長果斷命令。
我猛一腳油門,切諾基在狂奔兩百米左右的距離后,我看見一輛油罐車停在唐河大道的一側,先前那個人影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油罐車。這時,那人影見到我們的切諾基沖著他來,明顯地來者不善,便立即折轉方向,丟下油罐車,朝唐河大堤奔去。
我和南思道隨即下車尾隨那人追去,卻只見那人縱身向唐河里跳了下去。他這一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算了,窮寇莫追。”南隊長望了望冷冷的河面說道。
我們回到油罐車旁,發現正是那輛五A6908的事故車。
那么,跳河逃跑的是毛長海!我明白過來,但愿這小子有足夠體力,不要在冰涼的河水中抽筋才好。
南隊長打電話叫來了“110”的幾個兄弟,吩咐他們沿唐河邊查找。隨后,圍著那輛破損的五A6908車油罐車,南思道轉了幾個圈,又緊貼車尾處用鼻子嗅了一會。
“我想,我們該去拜訪一下五河油運公司的老總了。”南思道對我說。
我和南隊長重新回到油運公司門口,這時油運公司院子里站著三個人正在說著什么,見到我們叫門,就一起走了過來。
“我們是公安局的,有人報警你們這兒遭竊了,請讓我們進去。”南思道說。
看門的保安打開了電動柵欄門。
“等等,什么遭竊?我是公司負責人怎么不知道?”其中一個人說道。
我聽出這人話意想阻攔我們進去,可是我們已經走進了院子。
“那么,你就是王同廣經理了。”南思道鷹目陡閃,掃視了一下對方,繼續說,“我想,你的保安會說實話的。”
但這回,南思道錯了。那個保安在王同廣經理的嚴厲注視下,怯怯地說了四個字:“沒人行竊。”
“真是一派胡言!”我氣憤憤地想。忽然間,我看清站在王同廣身后的人,正是從醫院跑掉的陳濤!
陳濤從王同廣的身影里走出來,很滑稽地敬了個舉手之禮:“警官,再次見到您很高興。”
“你為什么逃跑?”我斥問道。
“我沒有逃跑,我是回來向王經理匯報情況的。”陳濤頗顯委曲地說。
沒啥情況,我和南思道便折返回家了。
六
“頭兒,毛長海的情況搞清楚了,他的真名叫吳昌海,家住里忠市,也就是我們鄰市。”劉木之組長坐在南隊長辦公桌前的椅子里匯報著,“五年前,吳昌海因為打架斗毆、故意傷害他人,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三個月前出獄后,他改名換姓來到我市在長河運輸公司從事駕駛,似乎要重新開始。另外,他有個弟弟吳昌河,就是一年前劫持五河油運運輸公司的經理王同廣的罪犯。當然,他被當場擊斃了。”
“吳昌海難道要報復王同廣,替弟報仇嗎?那王同廣昨夜為什么不報警?”我心里的疑問找不到真相,同時也越來越多,案情像霧一樣纏繞著我的思維。
“那么,吳昌海被長河公司開除是怎么回事?”南思道站立桌前問。
“最近一個月,吳昌海連續曠工。按公司的規定,連續曠工二十天就要除名,所以吳昌海就被開除了。”劉木之答。
“唔,案情比較明顯了。這樁案件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交通事故,它隱藏了一個陰謀。”南思道沉思一會,吩咐劉木之說,“你帶兩個人監視五河油運公司,發現吳昌海就立即抓捕。”
“好的。”劉木之領命而去。
“走吧,小伙子,我們也要去調查一件事。”南思道邊收拾公文包,邊向我說道。
“去哪兒?”我站起身問道。
“去里忠市公安局,我得詳細了解一下那起劫案。”
里忠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接待了我們,他向我們介紹了一年前吳昌河劫案的情況,并拿出了當年的案卷給我們看。末了,他還說了一件事:“當時,吳昌河聲稱是王同廣騙了他一百萬元的貨,他是為了要回貨款才劫持王同廣的。可王同廣獲救后竭力否認此事,并強調根本不認識吳昌河,更別談什么生意往來。”
“那吳昌河有沒有提到是什么貨?”南隊長問。
“沒有,我們當時的重心都放在救人上,也沒問貨款的詳細情形。再說吳昌河死了,死無對證。”里忠市刑警隊長說。
從里忠市調查后往回走,一路上南隊長默默地抽著煙,沉思著。
傍晚時分,我和南隊長才回到局里。
在局機關食堂吃晚飯的時候,南隊長也打了一份蘿卜紅燒肉坐在我的對面,正要動筷,手機響了。
“哦,吳昌海出現了,抓住他,我馬上就到。”南隊長在電話里下達指令,放下筷子,對我說,“快點,別吃了,我們必須馬上就去現場,但愿我們能夠及時制止悲劇的發生。”
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就在我和南思道驅車快到五河油運公司前,突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只見前面五河油運公司唐河大道的辦公房被炸掉了一半,像地陷一樣,把半座辦公樓吞入土里,雖塵煙滿天卻沒發生火災。
唐河大道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南思道一邊撥打指揮中心電話,一邊示意我將車開到唐河大堤上劉木之的監視點,一輛車身寫著水利監察的伊維科面包車邊。這時,劉木之三人已將一名男子擒住,正扭送上伊維科里,此人正是毛長海,也就是吳昌海。
警車、消防車、120急救車鳴笛聲響成一片,都向五河油運公司匯聚過來。
在伊維科車里,詢問就地展開。
“我什么也沒做,你們為什么要抓我?”吳昌海憤怒地喊著,揮動他戴銬的雙手。
“吳昌海,你老實交待,為什么要搞爆炸?”劉木之也十分氣憤。面對這樣重大的刑案,刑警們自然生氣。
“你們冤枉人,我根本沒搞爆炸,這宗爆炸不是我干的。”吳昌海竭力狡辯解。
“不是你干的?為什么你一出現就爆炸了?快說,還有沒有在別的地方埋下炸藥?”劉木之陣陣猛喝。
“警官,我一到這就被你們抓住了,爆炸是在我被抓住后發生的,那時我已在你們的控制下了,這爆炸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呢?”吳昌海想了一下說道。
“你……”劉木之愣了一下,顯然也是被問住了,“一定是你身上有遙控引爆裝置。”
“可笑,我身上只有幾百零鈔和一個打火機,連手機都沒有,那里有什么遙控器。你可以搜身嘛!”吳昌海說著用銬著的手把口袋都翻開。
“那就是被你扔了。”劉木之繼續追問。
“我到現場還沒站穩腳跟,就被你們突然圍住,根本沒時間扔東西呀,就是有也會被你們看見的。”吳昌海繼續辯解著。
“這……”對方說的顯然是事實,劉木之沉吟一下,“那么,你到這里來是干什么的?”
“這兒我為什么不能來?”吳昌海反問。
“當然,你當然能來,只不過我們要請你回局里做客。”回應他的是南思道。
“憑什么?”吳昌海大叫,“你們侵犯人權。”
“我想你沒忘記前天你偷盜的那臺面包車吧?劉組長,先把他押回局里。”南思道冷冷一笑離開了伊維科面包車。
七
我跟隨南隊長來到爆炸現場。這里已拉起警戒線,治安隊的人負責外圍警戒及走訪,二組、三組的人正在強光燈下勘察現場。
“隊長,現場有一個傷者已送到醫院救治。爆炸中心點是位于總經理室的位置。”二組組長王成武上前介紹道。王成武手指的方向是辦公樓最里面的一間,那個地方磚礫橫陳、窗欄崩塌、碎墻堆砌,倒成一個山包模樣。南思道蹲在這堆廢墟前仔細查找著,時而拿起一些殘片放在鼻子下聞一聞,隨后站起身。
“那個被抬走傷者是不是叫陳濤?”南隊長問。
“是的,頭兒,我們當時是在靠門處發現他的。”王成武答道。
“唔,好吧,你現在就集中力量清理這里,我想在這堆殘片下應該躺著案犯,但愿他還活著。”南思道指著面前的殘垣斷墻說。
“罪犯?爆炸犯就在這下面埋著?”王成武也圍了上來。
“別問了,趕緊清理吧!”南思道不耐煩地一揮手,“塵土下面的事實會把真相告訴你們。”
在眾多警員的協助下,一個小時后,一位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塌陷的地下,在他的身邊陳列著一些破碎青銅色的器皿,這樣子頗像墓葬里的陪葬品。
雖然此人已是面目全非,但我立刻認出這人正是五河油運公司的經理王同廣!
“難道他就是爆炸犯?”我驚訝地問。
“不,準確地說,他是悲劇的制造者。”南思道莫測高深地說了一句話,“好了,我想你那位從醫院廁所里跑掉又重被抬回醫院的朋友應該可以開口說話了,他會告訴我們最后的謎底的。”
我開著車和南思道穿行于城市的樹影燈光中,心里想著這案件的前前后后,覺得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而答案就裝在南思道的肚子里。在渴望揭曉答案的期盼中,我已把車開進了市人民醫院。
陳濤的一只腿已打上石膏、吊掛在床頭,胳膊上插著輸液針,半瞇著眼,躺在病床上,當他見到我和南隊長走進病房時,居然側身動了動,似乎是見了熟人想打個招呼。
我心理有些幸災樂禍地想:“這家伙不會再從廁所里跑了吧!”
“別動,別動。”我嘴上說著。
“南隊長,謝謝你們的人幫我交了住院費。”陳濤說。
“不用客氣,這是人民警察的責任。”南隊長語風一變,“陳濤,現在你該告訴我們實情了吧。”
“實情?我不知道什么實情。”陳濤有些吃力地說道。
“陳濤,我告訴你,王同廣已經在爆炸中死了,你難道還想替他掩蓋走私文物的事實嗎?坦白一切是你從輕量罪的唯一出路。”南隊長厲聲道。
“哎,好吧!”陳濤顯然已被擊中要害,“我說,我全都坦白。五年前,老板王同廣迷上了古董,一開始他光是倒買倒賣。但后來他卻從中發現利潤比油運還來得快,油運要交納各種規費稅收,而做古董這行則是來暗的,根本不要交納任何費用,利潤自然比油運來得高,結果他就沉醉到這一行里去了。后來,他不知從哪里學來一手用硝酸及汽油來洗抹、腐蝕青銅以做舊造假的工夫,這樣就可以賣出高價。為此,他專門在辦公樓一樓下掘了個暗室用來做假。在我們鄰近的里忠市專門有一個古玩黑市市場,他一般都將貨放到那里去賣。為了逃避路查,他就在運油車油罐底部加裝一個暗箱,以此運送古玩。一年前,王同廣以此方法,將一批假貨賣給了一個叫吳昌河的人,騙取了一百萬元。可不想卻結果遭到吳昌河的劫持,險些送命。最近,吳昌河的哥哥吳昌海出獄,揚言要找王同廣算賬。王同廣在心虛之余,要趕緊處理掉暗室的古玩,出去避風頭,沒想到吳昌海已緊盯住了他,像個討債鬼天天跟蹤他。那天吳昌海跟上了我的車,就是因為他認為我車里藏匿有古玩,但他又不知藏在何處。由于跟得緊,以致釀成事故。我之所以溜掉就是為了怕車里的古玩被人發現。后來我把車開到指定的地方,將古玩賣了。但回來的途中又被吳昌海截住發生打斗,之后的醫院逃跑卻是為了將貨款交給老板。再后來發生爆炸,你們都是知道的了。”
“這發生爆炸還是沒法解釋,爆炸的炸藥是誰放的?”我不禁問。
“這個爆炸案沒有炸藥,也沒有爆炸犯。”南思道說。
“那怎么解釋發生的一切?”我更加迷惑不解。
“我想,是由于王同廣使用硝酸和汽油在暗室造假,產生了混合氣體,遇到火星后就也爆炸,估計是他抽驗導致。同時,這也是陳濤車子發生小型爆炸的原因。”南隊長說。
“可是,以前為什么沒有發生呢?”我還是不解。
“這個,我想是王同廣這次使用了劣質汽油的緣故,應該是他所用的抹青銅的汽油是劣質的、閃點極低的石油醚造成的。石油醚的價格比汽油低得多,往往被不法商販當作汽油賣給他人。我在五A6908車油罐車的尾部聞到那石油醚特有的氣味,這正應了那句話——害人害己!缺失誠信的人是要受到懲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