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米
陰米就是炒米。入冬后,選上等的糯米大火蒸熟,趁晴天曬干,然后放在通風的地方收藏。待到臘月的日子,再搬出陰米和桐油炒過的沙子,每樣一半的比例倒入鐵鍋。接著,在灶臺旁用凳子支起團箕。燒火前,把木柴劈成塊,架在灶膛里,用松枝點燃。別小瞧這燒火,要緊得很。火小了,陰米熟不透,散發不出來香味;火太大,又容易炒焦。
炒陰米都是外公跟外婆搭檔。外公在灶下添柴燒火,外婆站在灶前親自掌鏟,不快不慢地翻動著鍋里的沙子。等到陰米炒熟后,外公就用米篩耐心地篩掉沙子,而后將陰米裝入谷籮中。用沙子炒過的陰米,潔白圓潤,入嘴即化。老人們喜歡吃。
陰米還有一種炒法,是不放沙子,只用香油炒爆。這種陰米又叫油米,香脆黃亮。童年時代,在貧瘠的鄉下,油米算得上是很好的零食了。
那時,放學一回到家,外婆便跑到廚房燒水,忙著給我泡紅糖陰米。我抿上一口,細嚼著,喉嚨潤滑,滿嘴留香,一股暖流穿腸過肚。外婆還時常悄悄地打個荷包蛋放入碗底,湊到我耳旁說:“快點吃,不要讓你外公看見!”那時家里的雞蛋,都是要到小店換醬油和鹽的。
陰米性溫,能益氣補血、健脾暖胃,而一碗紅糖陰米更是一味溫和滋補的良方,適合病后產后之人食用。女人坐月子,吃紅糖陰米,補血又補氣。
陰米十分耐留,臘月炒后,直到次年夏秋仍然不變質味。我一直以為陰米只是故鄉江北的一種小吃。最近閑看美食書籍才發現,陰米竟然是“東坡美食三絕”之一。北宋大文豪蘇軾是聞名遐邇的美食家,尤其善于研究養生的美食。
相傳,東坡美食有三絕:東坡戀糕、東坡陰米和東坡肘子。東坡陰米的傳說講的是蘇東坡的夫人王弗分娩后,身體非常虛弱,蘇東坡嘗試過很多種食補療法,但仍不見起色。著急的蘇東坡便去請教母親程夫人,老婦人告訴兒子,將糯米煮熟,陰干后用油炒爆,食用時加入紅糖一起泡熟。蘇東坡按照此方法給夫人食用后,王弗的身體逐漸轉好。這看似簡單卻極富養生價值的食品激起了蘇東坡的濃厚興趣,于是蘇東坡又在食用時加入了荷包蛋,結果美味倍增。從此,滋陰補血的東坡陰米便廣為流傳。
這溫補美味的陰米在如今的鄉下已經沒幾戶人家制作了,可年邁的外婆依舊年年炒一些。不論啥時回家,外婆總會給我泡上一碗飄香的陰米。鼻子湊上前,淡淡清香撲面而來,送一勺沾著油的陰米入嘴,瞬間滑過喉嚨。那味道,飄過我的童年歲月,芳香如故。
香菜
香菜不是芫荽,而是家鄉的一種腌制咸菜。
在故鄉,冬天的田野上,一畦一畦的菜地,放眼望去,棵棵翠綠肥壯的大青菜,好似胖乎乎的娃娃,端坐其中,煞是可愛。
小雪大雪,幾經霜降后,正到了制作香菜的好時節。清代飲食專著《醒園錄》的下卷中,就記載了香菜的制作方法。洗、切、曬、腌、藏,每道工序都是十分細致的活兒。
陽光暖和的早晨,下地去割幾捆莖長葉短的高稈青菜,蹲在門前小溪旁,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掰下來,放進嘩嘩流淌的溪水中漂洗干凈。隨后,將滿滿一籃子綠茵茵的菜葉,一片一片地吊掛到院中搭架的竹竿上,瀝水到晌午。曬至半干,有些韌勁時,再從屋里抬出大大的竹匾簸箕,墊上砧板,拿起菜刀,把嫩嫩的菜幫和菜葉,切成一寸多長,兩三分寬的小條子。細細的菜絲,青白相間,水靈透了。
接著,挑個暖陽高照的好天氣,曬上兩三天。等菜收了水,色也變了,這時收起曬蔫了的菜絲倒入大木盆里,反復地揉呀搓呀,直到揉出菜汁,再散上精鹽、白糖、茴香粉、辣椒粉、生姜末、大蒜泥,輕揉幾下攤開。然后撒上炒熟的芝麻與碾碎的花生仁,澆些煉熟的菜籽油,輕柔的攪拌均勻。此時的香菜已經油光滑亮,香氣濃郁了。但不能心急,還需要藏入瓦壇中,密封壇口,讓作料的味道浸透香菜。
等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食用了。打開菜壇蓋,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揀些放到金邊白瓷的小碟里,橙黃油亮的,忍不住要撂幾根丟進嘴里,細細地咀嚼,鮮嫩脆辣,十分爽口。
猶記兒時,整個冬天的早晨,家里一直都就著香菜,吃紅薯稀飯。那味道,又辣又甜,非常開胃。童年,鄉村的孩子大多是沒有什么零食可吃的。寒冬臘月里,香菜便成了最好的搭嘴閑食。依然記得那時候,每天上學前,我總要偷偷地溜進廚房,從菜壇里抓一小把香菜,用紙包好,塞入口袋,帶到學校與同桌交換著品嘗。那獨具特色的鄉土風味,至今令我難以忘懷。
而今,生活在城市,偶爾也會跑到附近的超市,買點香菜,解解饞,可總覺得,沒有老家里腌制的地道好吃。或許缺少了一種叫“故鄉”的作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