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么三,選草二當村長,能成么?”黑白村科技活動室門口的紅榜前,張大嬸是一臉的疑惑。
張大嬸的疑問讓站在一旁的趙大媽一驚,用手拐輕輕碰了碰張大嬸。張大嬸還沒反應過來,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李老巧卻發話了。
“呵呵,如果說他不成大家怎么可能選他?現在這張是紅榜,過幾天鄉里的紅頭文件就下來了?!崩罾锨墒掷锟椫拢劬υ诩t榜上嘀溜著,這么簡單的幾十個字好像一篇精彩的長卷似的,把她吸引得邁不開雙腿,只能從嘴里對張大嬸的疑問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看著如此肯定的李老巧,張大嬸、趙大媽趕緊悄悄溜出了稀疏的人群,她們邊走邊議論著李老巧說的新名詞——紅頭文件?!澳堑降资莻€什么東西?草二怎么就跟紅頭文件扯上關系了呢?”琢磨半天也不得要領,張大嬸搖搖頭對趙大媽說:“他大媽,管他什么紅頭文件不紅頭文件的,只要自己家的樓上堆滿谷子、玉米就成,何必再去想草二當村長的事,我們黑白村有這么多村民,老天下個雨你我也淋不到幾滴,有必要‘咸吃蘿卜淡操心’嗎?”
“也是,他草二是好還是壞,跟自己沒多大關系,何必傷精費神地去想那些無聊事,要想呀就想想自己家的田地里要種些什么才會增加收成;想想圈里的豬要喂些什么才長得快,雞要喂什么才長得肥;想想今天的早飯要煮點什么菜……”趙大媽很贊成張大嬸的說法。
“是呀,我也是這么想的?,F在包產到戶,各苦各的,誰也牽扯不到誰,誰當村長又有何妨,反正與我們沒干系。多大點官?你能管誰?不就是傳傳上面的話而已。上面的人又不會來和你一起苦,跟你一起種地插秧,還不都得自己動手。你們說說這用得著去在意什么文件嗎?”不知何時李大娘已追了上來湊起了熱鬧。
“要怪就怪我們把草二的大名給忘記了。投票那天,我們旁邊的都問第一個名字是誰,可大家都說不知道,我們當時還猜想是不是從外面來的呢?也沒多想,就順頭一二的畫圈,結果名字排在第一個位置的草二就占優勢了?!痹缇透诤竺娴馁R麻子也加進了這一堆娘們中來。
“他說得對,我們黑白村,大家都埋頭忙自己家的事,哪顧得上管誰的大名?要不是李老巧說出來,我實在不知道是啥玩意!”李大娘手指賀麻子接話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
草二本姓王,叫王厚星,從小就十分心厚。每次幾個小朋友玩累回家時,他不是提著一根燒火棍回來作柴禾,就是兜里揣滿果子。同伴們一起去放牛,他家的牛總比其他家的要吃得飽,有人說他總會去偷割別人家的莊稼喂牛。可他媽不管那些閑言碎語,看著滾圓的牛肚子,直夸他是乖兒子。長大娶了媳婦分了家。每年犁田時,他老愛把上面那畝田里的水往他家的田里放,這樣一來,即方便又省時,他家的秧苗很快就栽進去了,可上面那畝田里的秧苗卻枯死了。父親罵他草包,吃雞蛋不分黃白,罵他說:“上面那畝田是你兄弟家的,你怎么能這樣做?”可任父親再怎么罵,草二根本不當回事。沒過幾天,他又把長在地埂上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扛回了家當柴禾。父親看見后,罵他大毒良心,連分給老人的桃樹也敢砍??刹荻s臉不紅心不跳,辯解說桃樹太遮地,砍了能增加地里的收成??粗菨M不在乎的話語,他父親氣得左一句草肚右一句草包的大罵??伤犞沃静辉诤?。他不僅對自己家里人那樣,對他家的鄉里鄉親更是百般損毀,只圖自己的利益,大家對他也是無可奈何。因他排行老二,他父親又老罵他草包或草肚,大家就只管他叫草二。
這名字一叫,大家對他的無奈也少了不少。黑白村是一個講情敬理的寨子,一個明事理的人怎么會去跟一個吃草的人計較呢?要是誰跟草二計較,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毀自己的形象了。時間一長,大家見到草二都是愛理不理,有時也是敷衍著,打聲不相干的招呼,見面管他叫老二,背地里卻叫他草二。長此以往,黑白村的村民們根本想不起來草二還有一名叫王厚星。
自從草二當上黑白村的村長,倒是做了件讓村民們拍手稱道的事。他讓村民們投工投勞,用自己到縣城爭取來的經費把黑白村中的大街小巷都鋪成了水泥路面。道路全鋪通的那天,草二還組織每家一人,在小學校的操場上吃頓飯,以示慶祝,這頓飯草二也沒讓村民們出一分錢。
看著村中的變化,村民們都很高興,直夸草二當選得對。村民們高興,草二的媳婦更是喜形于色,經常對村中的婦女們吹噓草二外出開會的種種優厚待遇。
可漸漸地,草二一回到家就唉聲嘆氣的。特別是昨天開會回來,草二一晚上躺在床上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是不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媳婦奇怪地問。
草二搖了搖頭。
媳婦想想也是,要是村里出事,沒有她不知道的。自從草二當村長以來,村里的婦女們經常會跟她講東家的情況,說西家的困難,弄得就像她也是村長似的。村里沒出事,那會是什么事讓自己的男人這樣吃不飽睡不好的??粗荻荒樀慕箲],媳婦更緊張了,說:“那是不是人家公家不讓你當村長了?”
草二還是搖了搖頭。
看到草二搖頭,媳婦的心落地了,只要村長這個官還在頭上,那還擔心什么。村長這官媳婦是特別看重的,自己的父母和公公婆婆都是在草二當上村長后享受著一個月近二百塊的工資。媳婦每次這樣想,草二總要批評她,說那不是工資,叫低飽。可媳婦就是記不住,老是說成了工資。不管說成什么,都是這點錢,草二也沒再管她。只叮囑雙方父母及自己的媳婦不要往外說,不然人家就不給了,這是他托了多少關系才辦到的。草二的叮囑,現在家里人沒誰敢不聽。
“那會是什么事呢?我說你倒是說呀,你這樣只是搖頭讓我的心像貓抓似的難受??煺f!”媳婦搖著草二的肩膀,著急地說道。
“你自己看吧,在我的包里面呢。”
草二一說,媳婦趕緊去翻昨天他剛背回來的包。翻了半天,里面除了一張紙,就什么也沒有了。
“里面什么也沒有呀?”媳婦疑惑地說。
“怎么說沒有?不就是你手里的那個嗎?”草二略有些生氣。
“就這張紙?”媳婦有些驚訝,這么一張小小的紙,怎么就把他搞得不得安寧了?不識字的媳婦很好奇,迅速坐到草二身邊,把手里的那張紙遞給了他,說:“快點說說上面寫什么了?”
“你看看這是什么顏色?”
“明擺著是紅色,這還用問。”見男人盡說些不著調的話,媳婦的聲音高了起來。
“噓!你給我小聲點。這不僅是紅色,而且你看,這幾個字寫的是什么?是——‘紅頭文件’,這是我們這次開會傳達的文件精神,是秘密文件,不能外說的,一說我就完蛋了。”草二一臉的神秘。
“是嗎?上面說的不好嗎?”媳婦說話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耳語。
“不是不好,就是讓我太難辦了,遵照文件精神吧又覺得對不起你,不遵照文件執行又怕上面的追究,不讓我當村長。”
“那就照辦得了?!?/p>
“你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嗎?”
媳婦一臉的疑惑,還是搖了搖頭。
“唉,給你也看不懂,我就簡單的給你傳達一下。文件說我現在大小也是個村里的領導了,雖不像解放以前的那些官員一樣要三妻四妾,但也要給自己樹立一定的形象,要找一個能跟我一起外出公關的人?!?/p>
“哪樣叫公關?”
“說白了,就是叫我再討一個能說會道、有文化的媳婦,那樣就能跟我一起外出辦事。跟外面的打交道時,要能喝酒,要能唱歌跳舞。唉呀,反正是要樣樣都行。”草二有些不耐煩。
“媽呀!哪里會有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倒是多。只是你跟我辛苦了一輩子,我咋能做那樣的事?可……唉!”話沒說完,草二又嘆起了氣,雙手抱著頭使勁地撓著,一副煩躁難奈的樣子。
聽著男人樣樣為自己著想,媳婦很是感動。人家什么紅頭文件都來了,還能咋樣。媳婦有些無奈但又滿含關切。
“你想想,有沒有自己意中的人?”媳婦說。
“我咋還會有什么意中的人,但又不得不遵照文件執行。我想呀,討個跟你合不來的,那不得天天跟你吵架,那樣太委屈你了,我不能做,得討個合得來的??晌蚁雭硐肴ィ謇锏娜舜蠖喔愫系脕恚赡切┒际峭馊?,我不放心她們來家里。你妹子李老巧不是離婚在家嗎?要不拿她充個數?這樣既能保住村長這個官,又不委屈你??墒沁@樣的事我怎么說得出口?”
“老巧呀”媳婦沒多想就又接著說,“不要緊,我跟她說去?!?/p>
“哎,我說,你去了別讓爹媽他們知道,不然會罵我的,我這不都為大家著想嗎?也真是的,要是我知道會這樣,那我就不當這個村長了。唉,我真想一爪把這個紅頭文件撕了?!闭f罷,草二伸手要撕了那文件。
“你別撕,我這就去跟老巧說,你把這個紅頭文件收好,要是老巧不同意,我再把這個紅頭文件拿給她看?!毕眿D攔住草二,邊吩咐邊急著往外走。
來到娘家,坐在廊檐腳的李老巧熱情地給草二媳婦讓坐。草二媳婦四周瞅瞅,拉起李老巧就往里走:“老巧,進來,大姐有件事要跟你說……”
半個小時后,李老巧顯出一臉的無奈,但在大姐的左說右說下不情愿似的點了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草二就帶著李老巧出了門。一路上,兩人親親熱熱的,儼然恩愛夫妻。就這樣,李老巧雖不來草二家住,但每次草二外出開會,或是到縣城辦事都捎上李老巧。外出歸來,有時老巧會在草二家吃上一頓飯,有時竟直回父母那兒去了。草二依仗一個在縣城的遠房親戚的指點下,帶著老巧確實討來了一些錢,交給媳婦一部分后,就讓老巧在村里辦起了一個文藝隊,也讓村中從來沒過過“婦女節”的婦女們也熱熱鬧鬧地過個節日。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六年。六年后,黑白村的村長換了,換成了草二媳婦的好姊妹趙小仙的丈夫。
幾個月后,草二媳婦背著草二從箱子底翻出了當年那個特別秘密的紅頭文件。她要告訴她的好姊妹小仙,當她男人拿著這樣的文件回家時,要多為他的男人想想,那是政策,是迫不得已的事,必須支持。看著那紙有些發黃,可那紅色還是那樣的耀眼。草二媳婦摸了又摸,揣進衣兜里,悄悄出了門……
“什么‘紅頭文件’?”看了看草二媳婦小心翼翼捧著的“紅頭文件”,趙小仙說,“這是什么狗屁的紅頭文件,這幾個字雖然是紅色的,可不叫‘紅頭文件’,而是叫‘丘巷信息’,下面寫的無非是當年我們縣主要做了些什么事情?!?/p>
“什么!”一聽小仙的話,草二媳婦臉色蒼白,緊緊握著“紅頭文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