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中國古代哲人。與孔子、孟子不同的是,荀子沒有到處游說自己的學說。司馬遷對荀子有精辟評論,“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于巫祝。信僟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有滑稽亂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避髯又g不用于當事,學期傳乎后代,著作之意在轉變政教。
性善性惡,各有所指,初不相反
孔子之前,人性之善惡并未成為人們討論的論題,孟子、荀子而后,性善性惡才成為紛爭的焦點??鬃硬徽勑灾茞?,只是說“性相近,習相遠”。孟子直言:“人性善?!避髯觿t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p>
世人大多認為孟、荀人性善惡之論是對立的,其實不然。孟、荀學說各有其界說,各有所指,初不相反。
孟子主張“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但孟子也說,人性雖善,而教養之功仍不可缺,環境的良適仍為必要。人性善是可然,但不能期望其必然。正如涂之人可以為禹,但不能期望涂之人都能成為禹。人性雖善,不能期望其行為必歸于善。
荀子主張“人性惡,其善者,偽也?!睂Α靶浴焙汀皞巍敝x,不可不慎,不可不審察。荀子所說的“性”,對人而言是“不可學、不可事”;荀子所說的“偽”對人而言是“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其中所說的“事”是指為正利而行。何以知其正利,則有賴于慮,慮即辨別思考,荀子性論乃是以思導性。
我們要格外注意“可”與“不可”。男女飲食,不學而能;然而男女之欲卻要加之以學,方知男女有別;飲食之欲可加之以學,方有節制。目可以見,耳可以聽,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
人性可以為善,導性向善則有待于辨別思慮,這兩者孟荀皆相同。至于二人一倡性善,一標性惡,全是由于二人對性之界說不同。孟子所說的“性善”是就“可以為”而言,荀子所說的“性惡”是就“不可事”而言,各有所指。世人不明,還以為孟荀之間沖突呢。
怙過飾非,是己非異,乃求知大患
荀子在《榮辱篇》中說,“凡人有所一同,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肌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梢詾閳?、禹,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賈。”
同樣為人,同樣的天生欲望、辨別能力,為何人之行為不同?因積習之不同。積習為何不同?乃因人聞見有博寡。
一般說,求知的心理條件,有消極的與積極的。荀子重視人的心智,故對求知的心理條件,細究探察。對消極的心理條件,荀子指出:“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私其所積(習),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心不使焉,則白黑在前而目不見,雷鼓在側而耳不聞,況于蔽者乎!”(《解蔽篇》)
對此余家菊解讀為,感情的偏私可以轉移認識作用,使其不能正確,或且大謬絕倫,然而自身不察,反且自以為是而不肯略加反省。這是求知的根本大患。此患不去,真知不獲。人喜怙過飾非,亦好是己而非異。
虛、一、靜,求知的當然法則
對積極的心理條件,荀子指出“虛一而靜”。人心有藏(實)、有兩(對立、差別)、有動;然而,人心也有虛、有一(統一、互異之兩物同時兼之)、有靜。人,生而有認識作用,認識作用既有實、差別、動的一方面,也有虛、統一、靜的一面。虛、一、靜也是心可有的自然現象,也應該成為求知的當然法則。人們在認識中常知前者而不知后者。
對不知而求知的人,荀子告之“虛一而靜”。求知者,先要虛,不懷成見。虛則能入,猶如屋子不清空怎能往里裝東西呢。之后是綜合兩異端,對立統一,方能盡。求知者還要靜,保持其靈明情狀。靜則能察,不因想象煩囂而錯亂其知。
荀子又說,人心譬如一池水,靜然不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微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于上。心亦如是,故導之以理,養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定是非,絕嫌疑,必須心境清明。心境如何清明?有待于“導之以理”“養之以清”。能夠導之以理、養之以清,則物誘莫之能傾矣。所以以理導心,以清養心。
荀子還說,人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人的味、聲、狀、觸如是,而是非之判斷,嫌疑之辨別,則尤為如是。認識而欲正確,必須掃除情感,秉正理以衡之。摒絕一切主觀的偏向,而衡之以嚴格的理智,然后判斷可幾于正確。
所以說,養之以清,導之以理,都是求靜的方法。靜、一、虛,皆求知的積極的心理條件,而三者又復連環相生。虛而能一,一而能靜。不為成見所蔽,乃能虛受。能虛受乃能兼知異端,擇善而從,或融合兩端,統括為一,而固執之。取舍既決,趨向已定,則是知其所止,自然能定能靜。
積習,化性的方法
孟子言性善,亦重行為。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曰:“人人皆可以為堯、舜”,其重視行為之意昭昭。所以人們要操存、存養、推廣此性,勿使喪亡、停滯。一切作為,皆發諸內心,其氣運自然,其生機活潑,為善之時,有油然不盡之興趣。
荀子認為“或善或惡,全系于人為,為之則善,不為則惡?!毙詯鹤詿o所用其存養,更無所用其擴充。修養之術,全在力行。有似逆水行舟,懈怠不得,其勢緊張,其情枯塞窘迫。
人性惡,欲離惡而就善,則學不可以已。學博則知識足,認識明,足以指導行為而使其無所過失。學博然后知明,知明然后行正,行正然后性化為善。所以荀子說,“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為學之事須讀書以明理,理既明矣又須身體力行,始足以潤美其身。否者,記誦之學談說之資,何足以裨益人生。
荀子認為,善學者必通倫類之條貫為仁義而純一,以至乎盡之,粹之,全之而后止。善學之法,則在于誦說而條貫之,思索而通達之,身體實行以踐履之,排除惡誘以持養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非禮勿慮。禮,行為之準則。準則規矩,古今不變。“類不悖,雖久同理?!比缱匀唤绶▌t,人類之天性,人間的基本關系。
人性成于自然,非人力所能施為,然而可導而化。導而化之,是為人為,化之而不一其次,則成積習;積習,化性的方法。積之而不改,習之而不變,久而久之,自可“習俗移志,安居移質”。積土成山,積水為海。人患無恒,有恒,則圣可積而成。
漸漬,滋潤中育人
教育有言教、身教、境教。荀子所言“漸漬”,就是境教,通過環境感染來轉化人。荀子認性為惡,其所以能化于善,則由于事為。事為之所以可能者,則緣于漸漬。無漸漬則不知事為,不事為則無以化性為善。
教育的動力,不發自受教育者之內心,則來自受教育者之外緣。孟子認為,修養方法特重于自力之發揮,如“養浩然之心”“善推其所為”“求放心”。荀子則持外緣。外緣之法即漸染,漸染之法一是近其人,二是隆禮。然而二者又有不可分離之關系。近人是指求賢師而事與擇良友而友。毀法謗師,自墮惡道。蔑禮棄師,而望真知之獲得,是何異于南轅北轍。所以荀子特別重外力的感染作用。
尤其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荀子之論,系就大眾教育而言。大眾,有模仿而無創造,有吸收而無獨思的人。希臘哲言,“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此說,用之成年人則可,用之學校兒童則不可。用之于秀杰之士則可,用之于多數人眾則不可。
“獨立思考,特殊見解”,這是世人所罕能做到的,但人們又常喜用以自欺自慰。試問能為獨立思考者,世間能有幾人?試問能自為判斷不失正鵠而又果然不為他人之暗示所影響者世間更有幾人?試問能獨立發現真理而有嶄新貢獻于文明者,世間又有幾人?
人于年幼之時,知識未充之際,于師于禮,皆當存尊崇之心,而力求了解之,把握之,融受之。所以荀子格外推崇求學者要尤為隆禮。荀子所言的“禮”,是行為之準則,凡法制規例皆屬之。禮的功用,客觀說,是在人己之間樹立共守之界限,各不相侵,各得其求。主觀說,是使欲不過度,物不為欲所屈。禮的功用,在養人之欲,給人之求。
大凡教育家,必有社會理想,其哲學觀決定政治觀、教育觀。以人性為善者待人恒?。怀中陨普撝渭?,每著眼于正己以格人,而重視教化,戒干涉(尚無為);于教育主自動,孟子為持性善者代表。以人性為惡者,待人常刻。持性惡論之政治家,則恒樹立法度以齊一人民,不聽,則歸咎人民而繩之以刑威,重鉗制;于教育主束縛,荀子為持性惡者代表。
荀子為何力言性惡?或緣于憤嫉時政,或由于勉人為善。荀子,心存濟世之心。殆有見于當時政靡俗弊,欲挾政權上千鈞之力以矯正之于轉瞬之間,故不喜性善論者所持之柔和方案,而發為性惡論,以鼓動政教上之積極作為也。這一點讀者不可不知??!
(作者單位:天津中學)
責任編輯 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