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英,廣東東莞人,曾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建作出重要貢獻。然而,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他就像一顆耀眼的流星,發出瞬間閃光后,留下深深的痕跡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協助陳獨秀籌建中國共產黨
1920年7月的上海,驕陽似火,天氣悶熱。在上海黃浦碼頭,緩緩駛進一艘從日本開來的客輪。客輪停泊后,一群乘客紛紛涌出碼頭。一位身材高瘦年方26歲的男子手提行李箱,快步走在前面,轉眼便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這名行色匆匆的青年叫袁振英。數月前,他參加廣東游東記者團,到日本、朝鮮、臺灣等地進行宣示,反對日本旨在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草案。宣示活動結束后,他從日本回到上海。
在上海法租界霞飛路舊漁陽里2號門牌的一間房里,袁振英拜會了新文化運動的主要領導者、《新青年》雜志主編陳獨秀。
“我們近期要在上海復刊《新青年》雜志,并籌建共產黨組織。請你來上海就是要你幫忙一切。”陳獨秀對袁振英說。
“我樂意幫忙。”性格直率的袁振英爽快地答應。
袁振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知識青年,大名鼎鼎的陳獨秀為何要找袁振英幫忙呢?原來,袁振英是陳獨秀的得意門生。1915年9月,袁振英考入北京大學文科學院讀書。1917年,陳獨秀應聘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并繼續主編《新青年》雜志。袁振英成為北京大學唯一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譯文和著作的學生,其才華得到陳獨秀的賞識。再者袁振英的英語水平高,他考入北京大學之前,曾在香港英皇書院和皇仁書院讀書,英文基礎比較扎實。陳獨秀開展共產主義活動,與共產國際以及其他國家的革命者聯系,需要這樣一位英語水平高的學生擔任翻譯。那時,袁振英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對無政府共產主義情有獨鐘。他曾解釋為什么要幫陳獨秀這個忙,“根本上陳獨秀不懂什么叫馬列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等;又不懂得西文,所以他不能不要我幫忙,而且我也樂得擔任這種職務。因為我自從‘民元’(1912年)跟著我們省文史館副館長鄭彼岸和心社一班老同學宣傳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等。”
袁振英全力協助陳獨秀開展建黨籌備工作。在這一過程中,他跟隨陳獨秀密商組織共產黨的辦法,討論共產黨綱領草案。袁振英后來感慨地說:“陳獨秀民九在上海組織共產黨小組,也要我幫忙一切。實際上只有我們倆。”
1920年8月,上海的共產黨早期組織在上海法租界老漁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正式成立。當時取名為“中國共產黨”,這是中國的第一個共產黨組織,陳獨秀為書記。歷史表明,它并不是上海地方性的黨組織,而是中國各地以及國外中共組織創立的中心,是中國共產黨的發起組。袁振英參加了中共發起組,成為中共“一大”召開之前參加中共發起組的17人之一。
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
中共發起組積極開展建黨活動,其中一項主要工作就是通過創辦刊物宣傳馬列主義。袁振英不遺余力地宣傳馬克思主義,用他自已的話來說,“已由一個宣傳無政府共產主義者變為宣傳馬克思共產主義者”了。
1920年9月,中共發起組改組《新青年》編輯部,把《新青年》作為黨的機關刊物。改組后的《新青年》,以嶄新的面目出現在讀者面前,成為堅強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宣傳陣地,為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作了一定的理論準備。為了幫助中國人民了解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和成功經驗,了解指導俄國十月革命的馬克思主義學說,引導中國人民堅決走社會主義革命道路,中共發起組在《新青年》開辟介紹俄國革命的“俄羅斯研究”專欄。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建者之一陳望道曾指出:“在《新青年》上開辟‘俄羅斯研究’專欄,就是帶有樹旗幟的作用。”中共發起組選擇了袁振英擔任這個專欄的主編。
袁振英不負黨組織的重托,竭力辦好這個“帶有樹旗幟作用”的專欄。他主編的“俄羅斯研究”專欄,稿件較多,占了《新青年》雜志的大量篇幅,且內容豐富,介紹了俄羅斯蘇維埃的政權、組織、政策、法令、經濟、軍事、文化、教育、藝術、人民生活以及列寧的思想與經歷等各方面的情況,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中國早期共產主義者通過《新青年》“俄羅斯研究”專欄的文章,第一次真正地了解到俄國革命的真面目和列寧、托洛茨基等布爾什維克領袖的革命理論。
袁振英除了認真做好編輯工作外,還撰寫和翻譯了不少文章,以“震瀛”的筆名在《新青年》以及《共產黨》等刊物上發表。何以用這一筆名?他解釋:“我在腐敗的反動的反革命的政府的時候,又看見世界都是帝國主義壓迫弱小民族,我真想像胡風一般,把我的頭顱變為一個大炸彈,擲向這個地球去。所以我的筆名是震瀛(振英諧音),‘震動瀛寰’的意思。”《新青年》“俄羅斯研究”專欄,共發表介紹蘇俄的文章38篇,其中譯作35篇,袁振英(以“震瀛”為筆名)一人的譯作就有24篇,占總數的三分之二。1920年12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8卷第4號,“俄羅斯研究”專欄發表了13篇文章,全是袁振英的譯作。袁振英在20世紀70年代初寫給周恩來的信指出:“蘇維埃俄羅斯研究一部門的稿件差不多完全是我的稿件,只有一個留俄華工楊明齋能夠翻譯些俄國的工農生產的字數,因為他不懂得理論。”
袁振英在《新青年》“俄羅斯研究專欄”上傳播馬列主義所發揮的作用,是當時任何一個共產主義者無法相比的,這是他參與中共早期建黨活動的一個特殊貢獻。
創建社會主義青年團
上海霞飛路新漁陽里,巷短道窄,整潔幽靜。里面有一座門牌為6號的小樓房,正門門框邊掛著一塊“外國語學社”招牌,特別令人注目。這是中國第一個社會主義青年團誕生之地,這里留下了袁振英革命活動的一些蹤跡。
中共發起組成立后,為了團結教育進步青年,引導和組織青年參加社會革命,決定組建社會主義青年團。1920年8月22日,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成立,發起者為俞秀松、施存統、沈玄廬、陳望道、李漢俊、葉天底、袁振英、金家鳳8人,俞秀松擔任書記,袁振英、施存統、葉天底、金家鳳主持團務,團址設在上海法租界霞飛路新漁陽里6號。
1920年9月,中共發起組創辦外國語學社,這是第一所培養共產黨干部的學校。教員有楊明齋、庫茲涅作娃(維經斯基夫人)、李達、李漢俊、袁振英等。袁振英擔任英文教學工作。
社會主義青年團首先在外國語學社發展團員。該校學生任弼時、劉少奇、羅亦農、肖勁光、柯慶施、曹靖華、李啟漢等30多人,成為最早的一批團員。1921年4月,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從外國語學社中挑選二三十名團員,分幾批赴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這些團員,后來絕大多數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干部或骨干。
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派出人員或發信函,積極聯絡、發動、指導一些大城市開展建團工作。至1921年春,全國已有團員1000多名,這些團員后來大部分成為中共早期黨員。因此,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全國建團中,也起到了發起組的作用。
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和外國語學社,為培養共產黨干部和造就革命人才,作出了重要的歷史貢獻,當中也有袁振英一份功勞。
參與重組廣東共產黨
1920年12月下旬,南國廣州的冬天,氣溫漸冷,樹葉剝落。袁振英跟隨陳獨秀,從上海抵達這座城市。
陳獨秀、袁振英南下廣州的起因是廣東省政府的聘用。1920年12月,時任廣東省省長陳炯明實行教育改革,多次電促陳獨秀來粵主持教育。陳獨秀決定受聘,臨行前征詢李大釗意見。李大釗表示贊同,認為可以將新文化和社會主義思潮帶到廣東去,又可以在廣東組建共產黨。此時,與中共發起組有密切關系的俄共(布)遠東局代表維經斯基,決定隨陳獨秀到廣州,與廣東的革命組織建立聯系。廣東省政府也多次邀請袁振英擔任廣東省立第一中學校長,袁振英本來兩次力辭,但陳獨秀要他南下擔任維經斯基的翻譯。于是,他跟隨陳獨秀和維經斯基來到了廣州。
袁振英跟陳獨秀一起,住在廣州市泰康路回龍里九曲巷11號一幢三層樓房的二樓,《新青年》編輯部也搬到了那里。在廣州的幾個月,袁振英除了繼續擔任《新青年》雜志編輯,充當維經斯基的翻譯外,還正式出任廣東省立第一中學校長,并參與了重建廣東共產黨組織的一些活動。
廣東共產黨于1920年10月成立,由共產國際代表米諾爾、別斯林以及7名無政府主義者組成。廣東共產黨成員由于大多數是無政府主義者,因此被革命者認為“與其稱作共產黨,不如稱作無政府主義的共產黨”。
陳獨秀聯系廣東共產黨的成員,把自已起草的黨綱交給他們討論。無政府主義者反對黨綱中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條文,陳獨秀等人與他們進行激烈爭論。隨后,陳獨秀聯絡廣東的共產主義者及其同情者,以《新青年》、《廣東群報》為主要陣地,并通過演講等方式,宣傳馬克思主義,批判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者區聲白三次寫信給陳獨秀,為無政府主義辯解。陳獨秀三次復信與其辯論,并在《新青年》第9卷第4號開辟“討論無政府主義”專欄,與無政府主義展開全面論戰。《廣州晨報》是無政府主義派的新聞堡壘,該報于1921年3月2日突然對陳獨秀、陳公博、袁振英等人在教育方面的做法進行攻擊。于是,陳獨秀、陳公博、袁振英等人連續在《廣東群報》發文進行反擊。
袁振英在這場與無政府主義者的辯論中,態度比較溫和,“我當時曾勸他們團結,不要分裂,分裂沒有好處。”但陳獨秀認為,既然與無政府主義者的信仰不同,遲早都要分開的,不如現在與他們分道揚鑣。無政府主義者鑒于與共產主義者已不能共處,沒有統一的觀點,也甘愿退出共產黨。
7個無政府主義者退黨后,廣東共產黨僅剩下米諾爾、別斯林兩個俄國人。因此,在陳獨秀主持下,1921年春重新建立了廣東的共產黨組織,稱為“廣州共產黨”,陳獨秀任書記,成員有譚平山、陳公博、譚槙棠、米諾爾、別斯林、袁振英、李季、沈玄廬。這是中國共產黨在國內最早建立的六個地方組織之一。
功成身退留學法蘭西
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舉行。當時,陳獨秀忙于廣東教育行政委員會的工作,袁振英也忙于準備到法國留學,都無暇參加這次重要會議。陳獨秀在缺席會議的情況下,當選為中共中央局書記。為中共創建作出重要貢獻的袁振英,卻功成身退,脫離了黨組織,不再參加黨的活動。
同年8月下旬,袁振英從香港乘坐法國郵船“波爾多斯號”前往法國。9月25日抵達法國馬賽,再從馬賽乘車往里昂。在法國里昂中法大學博士院,袁振英度過了三年艱苦的留學生活。
法蘭西不僅是個浪漫之國,而且是社會主義思想的發源地。身處法國的袁振英,此時卻沉浸在學業和戀愛之中,對共產主義運動已不感興趣了。不久,陳獨秀的兒子陳延年、陳喬年從巴黎來信,敘述他們和周恩來等成立中共旅歐總支部的事情,請袁振英參加黨組織的活動。袁振英復信勉勵他們“讀書不忘革命,革命不忘讀書”,但以交通不便、經濟困難以及功課甚忙等為由婉言謝絕參加活動。
袁振英因何離開共產黨,至今仍是一個難以解開的謎團。對于人們的種種猜測,袁振英作過多次辯白,“以為我是無政府主義而退出共產黨之說,其實不是”,“我化了灰也是一個信仰共產主義者”;“日本《勞動年刊》說我因為個性獨強而退出,未必盡然,也只得說‘見仁見智’罷了(我個人事實是主觀強和個性強)。”他解釋自已離開共產黨有兩個原因,一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自由主義不能夠擔負共產黨鐵的黨綱”;二是不看好陳獨秀,“我的確知道陳獨秀不能做共產黨的領袖,也不能做我的領袖,所以我在‘民十’(1921年)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時,便退出了共產黨。”
1924年8月,袁振英畢業回國,此后數十年一直從事教學、編譯和文史研究工作。期間接觸過不少中共早期黨員,也曾與共產黨的干部共事,但他從來沒有要求重新回到黨內來。20世紀50年代,他說:我現在不會要求復黨,也不要求入黨,因為我有自知之明。至于以前為何加入共產黨,他解釋:“我之所以參加了共產黨小組,就是在當時很少人提倡共產主義,假如我不負一份責任,對于主義的進展,更多一些妨礙”;“從前少人去革命,我非去不可!但現在全國都是革命者,又何必再逞英雄,不知自量!”這句話,頗有功成身退的含意。
晚年磨難求助周恩來
全國解放初期及“文化大革命”期間,袁振英窮困潦倒并遭受劫難,多次寫信向周恩來總理求助。
新中國成立后的一年多時間里,袁振英失業在家,生活貧困。在窮途末路之際,他無奈地向在北京身居高位的老友求助。陶孟和是袁振英在北京大學讀書時的老師,也是《新青年》編輯之一,時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他首先向陶孟和發出求助信。陶孟和很快就復了信,并去信給廣東省文教廳廳長杜國,請他為袁振英解決工作問題。杜國安排袁振英去湛江市干教育行政工作。袁振英謝絕了,理由是不愿意干行政工作,擔心萬一在錢財上不干凈,會玷污自已的名聲;另外因二兒子病重,不忍心離家較遠,只希望能在廣州工作。
袁振英等待了許久,還不見有其他工作安排,只好嘗試尋求時任政務院總理周恩來幫助。1951年1月16日,他給周恩來去信,“敢請速代為設法”幫助解決失業問題。周恩來將信轉給當時主政廣州的葉劍英,叫他解決袁振英的生活問題。葉劍英把信轉到中共廣東省委統戰部。省委統戰部把袁振英安排到廣東省文物保管委員會工作,擔任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職務,行政級別為十三級(處長級)。1953年,廣東省文史館成立,省委統戰部把省文物保管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撥給省文史館,工資待遇照舊,袁振英也被調往省文史館任館員。從此,袁振英不再為失業而憂心,家庭經濟收入有了保障。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袁振英受到迫害。1970年2月,袁振英在參加廣東省政協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期間,有人告發他用紅筆把毛澤東著作中“反對自由主義”的標題改為“反對共產黨自由主義”。學習班認為袁振英有“現行反革命罪”,立案報請廣東省公安機關軍管會予以逮捕,判處死刑。3月20日,廣東省公安機關軍管會將袁振英逮捕。他在廣東省看守所里被關押了近五個月后,于8月15日獲得釋放。
1973年,袁振英兩次寫信給周恩來,控訴“文化大革命”的荒唐,申訴自已的不幸遭遇。他問周恩來:“我究竟應該何去何從?兄將何以教我?……我要為蒼生哭。”但這兩封信未能轉到周恩來的手里。
1979年1月,袁振英腦溢血溘然去世,終年85歲。袁振英一生坎坷曲折,充滿傳奇色彩。他晚年總結自已的革命經歷時說:“我如果要寫我的革命歷史,我只寫十四個字足矣:‘五四運動急先鋒,共產主義馬前卒’。”的確,袁振英在中國早期共產主義運動中,充當了“馬前卒”的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