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強


8月初,當媒體披露了中國農業發展銀行(以下簡稱“農發行”)臨時工的生存境遇堪憂的狀況后,農發行隨即出臺了《關于核查臨時用工人員有關情況的緊急通知》,要求各分行核查臨時工情況。一般說來,這應當被認為是善意的應對。然而實際效果未必如此,當事臨時工有被清退的預感,局外人認為是走過場。這些都足以說明,人們對這一問題的關注,實際上是主張對那些為改革開放做出貢獻的弱勢群體進行回饋,而不是相反。
回饋是踐行共同富裕的承諾
人們對農發行核查臨時用工人員有關情況的關注表明,在宏觀上進行一次摸底是非常必要的,尤其在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即將出臺的時候更是如此。當然,這種摸底應當有鮮明的導向,即對低收入群體、弱勢群體進行回饋,落實有關法規與政策,償還歷史欠賬。
與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收入分配的改革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方向不同,新一輪收入分配改革的方向理應解決分配不公,縮小或者抑制貧富差距。而回饋那些為改革開放做出貢獻、做出犧牲的弱勢群體是實現預期效果的一條重要途徑,這是因為體制內外的差距是形成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據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對8省89名農發行臨時工調查顯示,算上按照最低標準繳納的各項社保(通常沒有公積金),他們當前每月從勞務派遣公司或物業公司拿到的實際收入,大多在1000元左右,僅有少數人能夠達到1500元以上水平。即便如此,也只是正式工工資的1/3左右。從進入農發行起,他們幾乎從未領過加班費或獎金,部分臨時工至今都沒有社保。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年風華正茂的臨時工們已經步入不惑之年,對他們的付出給予回饋無疑十分必要。
回饋不是恩賜,而是踐行當初共同富裕的承諾。此前,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正當理由就是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然而所謂“最終”并非遙遙無期。一方面,包括各行業臨時工在內的弱勢群體切切實實為改革開放做出了貢獻、做出了犧牲。農發行臨時工的現狀表明,他們的辛勤付出并不比正式工少,許多人迄今仍是所在分支機構的一線骨干。農發行中部地區某支行一位名為嚴紅的“臨時工”就屢次被評為支行先進工作者,她指出:“臨時工能身兼多職,一個干很多人的活,招之即來,所以農發行大量使用低薪的臨時用工。”如果我們承認這個現實,不予回饋才是不可理喻的。另一方面,這種回饋對既得利益群體也有益。因為只要他們還有良知,就不會相信,中國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以及社會的和諧穩定,能建立在貧富懸殊、且不斷擴大的基礎之上。
事實上,中央早在八年前就注意到了收入差距問題的嚴峻,此輪由發改委牽頭制訂的收入分配改革總體方案,列出了收入分配改革的時間表和路線圖,其中備受矚目的步驟是通過政府減稅,企業讓利,提高勞動者所得,以實現三方之間利益分配結構趨向合理。在提高勞動者所得中,回饋被稱為“邊緣人”的臨時工等弱勢群體,可以成為一個重要的抓手。為企業減稅,通過既得利益群體的過濾,很難保證會使弱勢群體受益;減免個人所得稅,對于本來就在征稅額度之下的弱勢群體毫無意義;在二次分配或者轉移支付中對低收入者實行資助,又難以惠及在崗的臨時工,因為他們還是在崗的“骨干”。因此,對職工隊伍中的弱勢群體實施特定的回饋政策,即對他們此前因同工不同酬受到的損失給予一定的補償,更具有針對性。
回饋條件的成熟應辯證看待
顯然,這里所說的回饋,與農發行在清理臨時工時“15載青春換來1萬元賠償”的水平是不能比擬的。首先,回饋應當以國家的名義進行;其次,回饋的標準應當參照同工同酬標準的差額適當補償;再次,回饋人群可以擴大到下崗之后在民企靈活就業而收入低于一定標準的勞動者。目前,我們國家應當有了這樣大手筆回饋的物質條件,即使有些條件暫時不成熟,也應辯證看待。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民經濟的持續高速發展有目共睹,已經具備了解決共同富裕問題的基本承受能力。當然,對弱勢群體的回饋也并非完全由國家大包大攬,可以從盈利已經達到一定程度的大型經濟實體做起,逐步推進。比如作為歷史包袱沉重的政策性銀行,農發行積極轉型,通過大量涉足商業性業務,終于“苦盡甘來”。最新數據顯示,目前農發行總資產、貸款余額均突破2萬億元大關,不良貸款率降至1.33%,去年實現經營利潤380億元。在已經成熟的蛋糕里切出一塊,回饋“金屋子里的弱勢群體”,農發行并非負擔不起。尤其是那些通過減員增效取得成功的大型國企,理應對當年下崗的“4050”人員的生存狀況進行一次回訪,對于當前還在做臨時工,收入水平明顯偏低的人員進行回饋,不能再作壁上觀。
回饋一般是一次性的,但也可以通過規模較大的回饋,倒逼各經濟實體從現在開始認真落實同工同酬的問題,使得收入分配不再因體制藩籬的存在而產生扭曲;否則早晚要為此付出代價。如果說此輪收入分配改革刻不容緩,那么即使經濟減速也不應拖延。應當承認,經濟增速放緩已經影響到企業的支付能力,過快的工資增長會增加企業成本;但這個問題也應當以辯證的觀點來看,工資水平不斷上升的趨勢不會改變,而對弱勢群體的回饋并非額外給他們漲工資,只是對他們應當享有的工資水平的回歸,是經濟發展保持正常增幅的應有含義。如果以經濟增速放緩為由將臨時工進行一次大清退,那就會讓在一線為企業做出切實貢獻的群體感到心寒,難以產生經濟轉型所必需的提振信心的效果。
其實,經濟增速放緩正需要通過擴大內需扭轉頹勢。像農發行這樣存在著大量臨時工、派遣工的現象絕非個例,有統計數字表明全國已達六千萬,占職工總人數的20%。對他們進行回饋看起來需要相當的成本,實際上會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巨大引擎。相對于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而言,臨時工得到的經濟回報一般都會直接用于消費,拉動內需最容易見效。在社會熱望經濟增長方式轉型、民生福祉亟待提升的關鍵時期,此輪收入分配體制改革若能抓好回饋這件大事,弱勢群體長期以來被壓抑的消費沖動勢將迸發,由此帶來的GDP乘數效應,將遠超目前的投資拉動。對于具體的經濟實體而言,如果通過回饋“邊緣人”真正體現以人為本的精神,利潤的下降就會演化為發揮更多員工創新潛力的背水一戰。
回饋需要有政策硬杠杠可循
據悉,農發行此前已經對臨時工的使用進行過兩次“摸底”,2005年6月的一次直接稱之為清理,規避有關立法之意明顯;2010年3月的一次則稱之為“規范”,效果似乎不佳,所以才有了此次8月初的“摸底”。此次“摸底”是清理還是與政策博弈,語焉不詳。但可以肯定,假如沒有外在的強大壓力,難以成為解決臨時工不公正待遇的開端。可見,要想回饋那些為改革開放做出貢獻、做出犧牲的弱勢群體,除了要有明確指導原則,更要有硬杠杠可循。
回饋作為對既定政策的落實,要有相應的政策依據。按照農發行有關人員對媒體的說法:“沒有政策說是臨時工必須要給他轉正的”,盡管這有推卸責任之嫌,卻也提醒我們,必須迅速出臺更為明確的政策。首先考慮取消勞務派遣機構的公司性質,改由社會機構承擔,形成勞動關系的直通車,避免勞動關系的復雜化。其次,對臨時工轉正取消各種身份界限,不分市場化用工、社會化用工,也不論文化程度高低,只要工作了一定時段,法律就應當視其為該體制的正式成員。再次,因為企業原因實行裁員之后再次招聘的,應當對原下崗人員實施召回制度,除了原下崗人員已經有正式就業的記錄,或者本人確認放棄被召回機會的,應當安排到對口崗位。即使需要進行知識更新,對他們進行培訓也是當事企業應盡的責任。
如果說全面實施對弱勢群體的回饋并非易事,那更需要政府拿出自我改革的勇氣。中央政府可以從影響力較大的國企開始動手術,使其做出表率。這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行的。據農發行總行新聞處人士披露:“目前農發行由國家全資控股,不僅賺的每一分錢都要上交,全部員工的工資都需要經過財政核定,農發行自身在財務上沒有自主權。”如果說農發行對于臨時工薪酬的支付過于苛刻,政府相關部門并非沒有責任。“提低、擴中、限高”原本很好的制度設計,在執行中就存在著相互抵牾之處。可以設想,在工資總額一定的情況下,臨時工和正式工的利益就會產生沖突。工資總額上的“限高”,落實到臨時工身上,就成了“限低”。這個問題應當可以解決,只是政府部門不能再對“提低”隔靴撓癢。
需要指出的是,回饋弱勢群體雖然在拉動內需上可以產生很大的力度,但是基層沒有動力去推動真正的內需增長點;如果跳不出粗放式跑馬圈地的思路和方式,急功近利,回饋弱勢群體會產生種種扭曲自不待言。因此在回饋弱勢群體的政策出臺之前,必須掌握臨時用工人員的真實情況。一方面,需要防止基層規避臨時用工,或者將事態縮小;另一方面,也應當防止他們試圖將事態擴大,套取資金,爭取政策傾斜的傾向。當然,盡管基層有正反兩方面造假的可能,政府回饋弱勢群體的決心不能因此而動搖,可以在明確事后復查、對造假問責等相關事項后大膽推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中央制定回饋弱勢群體的政策硬杠杠,不能等到各地出臺實施細則后再予執行,否則就不能稱其為“硬杠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