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眼里的花兒

車延高

羊羔羔

羊羔羔跪在日朗山下

螞蟻草就把個影子埋了

羊羔羔直起個脖子

格桑花就在天上開了

開光

河水清清淌出個黃。卵石

坐在灘上

皮筏子下來慌慌張張

命攥在人家手上

露珠斗大個膽子，替天開光

天皇皇

誰向阿哥一笑，心野野

丟了衣裳

半坡里跳出個身子，酒

自己醉（者）

一曲花兒出口：尕妹子漂亮

黑下里，月上天，我給你擱淺

我做魚，你做鬼

死在人心上

來

黑了，門給你留下，摸著路來

摔了，疼一塊石頭，咬著牙來

冷了，雪搓搓臉，頂著風來

累了，扔下個路，騎著馬來

餓了，啃口鍋盔，跟著麥客來

困了，打一個盹，跟著夢來

病了，摔碎藥罐，扶著身子來

死了，給墳開個門，放你的魂來

見了，抱成個團，省得去來

不把路丟下

云走遠，雪山在哩

風走遠，氈房在哩

草兒青，羊群開出個白白的花

一根黃河拴住家

山道彎，讓花兒走

坡坎陡，不松你的手

這里(么)一別天就黑下

野道上的客店不是家

投宿的哥哥你鎖住心

花兒的嗓子里藏個啞巴

路再遠不忘尕妹子，腳

不把路丟下

從一的妹子此生不嫁

不死，等你到眼瞎

你死了，讓野野的魂回來

一堆墳，兩個鬼住下

蓋新房

河西岸，尕妹坐在葦梢上

嗓子喊出個好身段，美模樣

花兒追著根辮子走，嘹亮了

水鋪的走廊

路過的筏子醉下(者)，碰疼了河床

花兒把風吹來著

哥哥在河東蓋新房，汗嚷個熱

光光的膀子丟了衣裳

燈影里亮，回家的尕妹為誰推窗

夜黑下個偷偷地來，不慌不忙

牛和石槽說話，日子

美得慌

地上，人隔在兩岸，天上

是兩個人的月亮

走四方的花兒

青海湖，水鏡子

格桑花生出個尕妹子

羊皮筏，河套子

黃河九曲甩了根辮子

轉經筒，熬性子

瑪尼石堆出個好日子

胡楊林，彩葉子

駱駝的脖上響鈴子

方茶磚，馬奶子

昆侖玉賣瘋了地攤子

西夏陵，土堆子

銀川找不到金房子

紅肚兜，白妹子

酒泉喝不倒真漢子

我

娘疼著，一盤土炕生下個我

學步了，賣下只羊羔羔陪著我

肚餓了，土嚼出顆麥粒喂給我

讀書了，幾十里山路每天踩我

出遠門，總有一條路送我

上大學，幾畝地的汗珠子供我

工作了，爹娘從不來城里找我

過年了，一根腸子就在肚子里揪我

回來時，娘扶在村口等我

再遠行，村口會有一張臉望我

月黑下，枕頭上有一行淚想我

這輩子，村子用牛鼻繩拴牢了我

撐著個強

油潑辣子對眼個蕎麥

日子(嘛)就一天天挨

逢下個日子揭不開鍋

口外比口里還壞

女人家忍下個心里的苦

在家里一口口咽野菜

在外(嘛)臉面要撐著個強

給你一身好穿戴

黑下了，燈影里找自己

背著月，兩行淚就出來

我是花兒

遇了，花兒的眼神約你

熟了，扔句花兒的迷考你

戀了，野野的花兒追你

愛了，會親嘴的花兒找你

嗲了，使性子的花兒粘你

疼了，花兒的小棉襖暖你

想了，花兒的眼神等你

氣了，有牙齒的花兒咬你

恨了，致命的溫柔美死你

嫁了，女兒紅的花兒給你

追你的心

日頭枕著個大陰山

大西北就懷抱著銀川

黃昏咬不住個朗朗的天

花兒就不丟下馬鞭

九曲(嘛)黃河水是船

花兒跳上了浪尖

命里喜歡下了腳夫哥

就愛那一身汗

太陽(么)烤出個黑臉盤

一條河在喊

愛!我是你白白的牡丹

不愛!就是你黑黑的牡丹

絕塵馬背，一聲鞭響

追你的心，去了長安

草根根的金口玉言

過日子是花兒的流水線

花兒，是心窩窩里蹦出個靈感

大西北是花兒的民間

花兒，是一顆心給一顆心言傳

黃土地是花兒的江山

花兒，是草根根的金口玉言

黃河水是花兒的淚線線

花兒，是一灘子流不干的辛酸

走西口是花兒的另一部苦難

花兒，守個窮把日子熬成年

西北風是花兒的響沙灣

花兒，把個心里的石頭磨圓

嗓門子是花兒個腿桿桿

花兒，就跟哥哥流浪去天邊

沒想過回頭

紅帕子遮一只眼，我不丑

藍褂褂束下個腰，迎風擺柳

憨憨地牛鼓著個眼

蹄子問路

牛鼻繩比路長，哥哥你別愁

汪集鎮、長腰嶺三十里路

跟你去，不怕窮，沒想過回頭

牛背上馱下個累，不是嫁妝

心底上有你個人，就是理由

（選自《詩刊》２０１２年５月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