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新寫實是80年代后期崛起于文壇并產生重大影響的小說創作潮流。它適應社會變革的需要,將日常生活敘事提到較高的位置,顯示出對底層人民生存困境的憂患意識和人文關懷。但受社會轉型期務實文化心態影響, 新寫實小說又不免其局限性。這就決定了新寫實小說無論是作為一種創作方式,還是文學思潮,在文學史上都具有“過渡性”性質,很難維持較長的發展期。
關鍵詞:新寫實 社會轉型 還原生活 零度情感 局限
一.新寫實產生的背景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社會變革處于波谷時期,改革的深化,商品經濟的發展沖擊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人們變得更加“務實”,急功近利的實惠主義和實用主義之風充斥著社會,人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出現了混亂和失落。此時,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面對變化顯得無所適從,生存的困境面前他們無力逃脫處處碰壁,為了“活著”只能妥協忍讓。平靜而壓抑的社會氣氛,使他們迫切希望發出自己的聲音,走出生活的困境。
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的文學創作是必然要體現時代精神,反映時代訴求的。而傳統的現實主義在文學創作中政治干預生活,曲解了生活的本真,使文學創作的關注對象與現實生活構成了疏離,與社會大眾的閱讀期待相割裂了。“由于泛政治意識形態與現實主義的緊密結合從價值觀念到話語構型兩個方面都有力地抑制了作家們‘寫實的能力,甚至阻礙著他們對現實主義的基本理解。因此,新時期的文學變革無論從思想觀念還是話語構型方面都存在著一個走出泛政治意識形態的問題,讓文學藝術所表現的生活內容、思想情感及其話語形態擺脫單一的政治視野的制約,以充分展現出生活和藝術的多樣性。”[1]在這種呼吁下“特別注重現實生活原生形態的還原”的新寫實小說便順應歷史變化和人們的訴求,成為了一種具有廣泛影響的文學思潮。
二.新寫實之“得”——對傳統現實主義的挑戰與突破
新寫實之“新”在于新時期現實主義的文學創作在題材內容、價值取向、敘述方式、敘述視點等方面對傳統現實主義的挑戰與突破,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影響也正體現于此。
從題材內容的選擇看,還原生活本相,在作品中表現生活的“純態事實”是新寫實最基本的創作特征,也是消解泛政治意識形態的一種創作策略。新寫實代表作家池莉說過“我就是要看看人生中是哪些生活細節在悄然改變著我們的生命軌跡和精神。”因此,新寫實作家排斥政治對生活的干預,強調生活的原汁原味,使日常生活、吃喝拉撒睡等生活現象成為文學創作的本體。如《一地雞毛》中小林的全部生活都是圍繞孩子、蜂窩煤和大白菜展開,他的眼里沒有熱鬧的外部世界,沒有曾經的理想和抱負,只有實實在在的生活,生活的幸福感體現在 “如果收拾完大白菜, 老婆能用微波爐再給他烤點雞, 讓他喝瓶啤酒,就沒有什么不滿足的了”。
從價值取向上看,新寫實追求世俗化和平民化的價值觀,不談“主義”只談“日子”。它摒棄了傳統現實主義“典型化”“理想化”“英雄化”的“偽真實”“偽現實主義”創作傾向,將理想和崇高徹底撕裂,文學作品不再刻意追究生活的本質及意義,而是將敘述視角下移,將更多的將目光投向底層人民的生存困境和小人物理想的破滅。在《一地雞毛》中小林和大學同學“小李白”的相遇“你還寫詩嗎?”“小李白”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狗屁!那是年輕時不懂事!詩是什么,詩是搔首弄姿混扯蛋!如果現在還在寫詩,不得餓死!你結婚了嗎?”小林說:“孩子都三歲了!”“小李白”拍了一下巴掌:“看,還說寫詩,寫姥姥!我可算看透了, 不要異想天開, 不要總想著出人頭地, 就在人堆里混, 什么都不想, 最舒服, 你說呢?”小林深有同感,于是點點頭。“小李白”的變化讓我們看到理想被嘲弄,人們不再把目光放在未來,更加務實更加注重物質性和享受性的生活方式。
從敘述方式上看,“零度情感”是新寫實的主要話語方式。強調作家在作品中淡化主觀情感介入,不對所描寫的生活現象進行主觀評價,而是把評價的權力交給了讀者。排斥傳統現實主義中政治干預生活的創作方式,摒棄作者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弱化文學的宣傳教育功能,作家以旁觀者的身份,冷靜客觀的作小人物的最佳代言人,幫助他們直面生活直面人生。敘述過程中熱衷于近乎自然主義的“生活流”描寫,淡化情節和邏輯關系,呈現隨機性、偶然性、瑣碎的真實生活。
三.新寫實之“失”——先天的局限性
在社會務實文化心態的影響下,新寫實作家通過“零度情感”“終止判斷”的創作方式還原世俗化、市民化生活的本來面目,幫助底層人民直面生活直面人生。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吃喝拉撒、柴米油鹽等瑣碎的日常生活成為了作家關注的重點。“只有在新寫實的作品中,日常生活才真正由神圣化走向了生活化,生活才還原了其本來面目。”[2]但我們也必須認識到,正是因為其關注瑣碎的煩惱人生和生存的困境,卻又無法超越而不得不妥協退讓的尷尬情境,造就了其自身的局限性。
從還原生活本相的角度看,初讀新寫實小說會感覺親切,產生“生活就是如此”的強烈認同感。但讀多了之后,不免感覺壓抑,甚至質疑“生活就是這樣嗎?生活只能這樣嗎?”新寫實小說不遺余力的展示生活的瑣碎和困境,環境具有不可超越性甚至能左右人物命運。這種夸大外因的創作方法,加劇了讀者對現實生活的迷茫無助,理想和信仰被撕裂,生活只有說不出道不盡的悲觀。“茍活”便是此時人們的生活態度。如《活著》中寫到“人是為活著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池莉說“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方方筆下的何漢晴勸慰自己“想不開的事情太多,要養成想不開也得想得開的習慣”“一個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受這一場累,可能人就是得把他這一生該受的累受完,才能去死。”
造成這樣的尷尬是因為“新寫實小說無意完成任何觀念的升華,無意給時代提供某種文化鏡像,它們僅僅是純粹的生活事實。”[3]對生活的真實描寫固然重要,但我們也必須認清“真實是作品的必要條件,但絕不是它的全部價值”。作家的藝術創作不僅僅要做到“恤民”即關注底層人民的生活困境,真實的刻畫人民的生存現狀,反映時代精神和訴求,更重要的是做到“問天”即拷問造成困境的根本原因,承擔起文學的社會責任,幫助人們意識到問題尋找解決問題、走出困境的突破口。而這一點恰恰是新寫實所缺失的。
“零度情感”的話語方式,陳思和以“消極”一詞來概括其后果。主體情感支配力的喪失表現于“作品中對平庸無奈的生存狀況逐漸喪失了批判的能力,所有改變現實的理想因素都被消解,最后存留下來的潛在態度無非就是遷就、認同于這種本來極需改變的現狀。”的確零度情感的創作方式對于還原生活本相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敘述過程中“終止判斷”把評價權力完全交給讀者則必然會導致理性批判精神的缺失,使文學作品喪失了其在意識形態領域對社會精神的引導作用。沒有力量的文學作品是難以長存難以經典化的。
四.新寫實的文學史意義
大眾文化是以大眾性、世俗性、物質性和享受性為內在質地的文化,是為大眾而生產的文化,并以大眾喜聞樂見的方式滿足讀者多樣化的閱讀需求。而新寫實與大眾意識對接,極力消解崇高,以一種無意義、無必然、反嚴肅、反英雄等后現代主義語碼為自己的鮮明標記,體現了一種新的大眾文化意識形態,是對“五四”以來游離大眾的傳統現實主義創作的補正。
但是,新寫實其自身的局限性也讓我們認識到“寫實是在打擦邊球,是一個迂回。憑直觀感受,沒有強大的力量把握世界,所以產生不了大作品,未來文學應打破一切格局,融入作者強大的理性和情感力量”。[4]
參考文獻:
[1]王又平:《時期文學轉型中的小說創作潮流》第209頁,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張永清:《新時期文學思潮》[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3]程云莉:《下沉視點 反抗虛構——論“新寫實”的創作特點》[J],西北大學學報,2003(3).
[4]丁永強整理:《新寫實作家、評論家談新寫實》,《小說評論》,1991年第3期.
[5]王菊花、尹華斌:《大眾文化視野下的新寫實主義文學特質》,孝感學院學報,2003(3).
[6]林漫宙、郭寶亮:《尷尬中的超越——新寫實小說現狀思考》,海南大學學報,1994年第1期.
[7]王暉:《闡釋與反思:文學史視野中的新寫實》,南京大學學報,2008年5月第3期.
[8]王煒:《零度情感:新寫實的話語方式而非話語目的》,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06年3月.
鄭婷,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