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精神分析看《肥皂》

內容摘要：精神分析是奧地利醫學家弗洛伊德創建的治療神經癥的一種方法。其對二十世紀的各種上層建筑領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特別是在文學藝術方面，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角度和表現方式。本文試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解讀魯迅的小說《肥皂》，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分析：肥皂的隱喻和四銘的性壓抑、女性的歇斯底里和集體窺淫欲。以此來說明魯迅小說的另一種內涵，現代意識的流露和對封建倫理道德的嘲諷和批判。

關鍵詞：精神分析 性壓抑 歇斯底里 窺淫欲

精神分析是一種療治精神病的方法，也是一種研究心理學的技術，是現代心理學的一個重要派別。其對心理學、醫學、人類學乃至史學、文學藝術和哲學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在文學創作和研究領域，精神分析提供了一種有別于傳統甚至可以說是顛覆傳統的新視角。它關注人的童年經歷、夢境、幻想、白日夢、潛意識甚至是無意識領域，關注人的原欲和本能，以及由此產生的一切精神癥候和行為表現。魯迅的經典小說《肥皂》帶有明顯的受精神分析影響的烙印。主要體現在文本中的成年人身上，如四銘太太、兩個光棍、何道統、卜薇園等，當然最集中還是體現在四銘這個角色上。文本在壓抑的氛圍中進行敘述，無論是關于對四銘踱步的那個小院的環境描寫，還是四銘家里的沉悶緊張氣氛，都與四銘苦悶壓抑的性心理構成一致的基調。四銘的性欲望被掩蓋在他自視甚高的虛偽外表之下，特別是像四銘這樣接受過新思想的熏陶，卻依然被封建禮教束縛更甚的衛道士，其受壓抑的程度越深，心里的欲望則越強烈，人性就越發的扭曲變態。以至于他在外受了一點性方面的刺激之后，就回家找借口沖兒子發火。以此來求得欲望的宣泄和平衡。

一.肥皂的隱喻和四銘的性壓抑

肥皂既是小說的標題，又是最重要的意象。它是女體的象征，也是情欲的指涉。

文本中有幾處關于肥皂的具體描寫：“她剛接到手，就聞到一陣似橄欖非橄欖的說不清的香味”；“揭開薄紙，才露出那東西的本身來，光滑堅致，也是葵綠色，上面還有細簇簇的花紋，而薄紙原來卻是米色的，似橄欖非橄欖的說不清的香味也來的更濃了”；“看見她已經伏在洗臉臺上擦脖子，肥皂的肥皂的泡沫就如大螃蟹嘴上的水泡一般，高高的堆在兩個耳朵后”。簡單的色、形、味的勾勒，含蓄而不失精當的展示出一幅女體圖，甚至還飄著女人身上的香味。光滑堅致，正宛如少女的美妙軀體。以肥皂為中心，暗示出一列情欲的圖紙。由肥皂引發的關于女乞丐洗澡的白日夢是性欲的強烈體現。因為這種被規范壓抑的欲望過于強烈，以致通過白天的夢幻和想象的方式出現在男性的心中。四銘剛把肥皂拿回家時，夫妻間的對話也充滿了情欲的暗示。還有關于幾次耳后處的描寫，同樣也是性欲被壓抑后的巧妙表達，蜿蜒而扭曲。肥皂勾起的不僅僅是眾人對于的女乞丐洗澡的白日夢，還勾起眾人扭曲的性欲。在四銘心里，則是一經觸發便有燎原之勢。而這種原欲性的心理活動是不被允許的，四銘的封建倫理思想對其造成干預和打壓。這樣一來，人性的扭曲也不足為怪。

“他贊許似的微微點一點頭，便反背著兩手在空院子里來回的踱方步。不多久，那惟一的盆景萬年青的闊葉又已消失在昏暗中，破絮一般的白云間閃出星點，黑夜就從此開頭。四銘當這時候，便也不由的感奮起來，仿佛就要大有作為”；“四銘支吾著，臉上也像學程練了八卦拳之后似的流出油汗來”；“他覺得存身不住，便熄了燭，踱出院子去。他來回的踱，一不小心，母雞和小雞又唧唧足足的叫了起來，他立即放輕腳步，并且走遠些”；“他很有些悲傷，似乎也像孝女一樣，成了‘無告之民，孤苦伶仃了。他這一夜睡得非常晚。”文本中描寫了四銘兩次在院中踱步的情景，還有一次被妻子揭穿心思后的狼狽之相。院中環境的描寫盡是冷色調和沉重的。隨著夜晚的到來，四銘被女乞丐勾起的欲望越發顯得咄咄逼人。不能順利排解的他，只能來回踱步，一個人尋求平靜。這些被壓抑的原欲甚至使得他陷入個人的傷感之中。獨孤寂寞于是在所難免。被太太當場揭穿，四銘的假面被狠狠的撕掉。對于一個虛偽慣了的人來說，這樣的拆穿是令人絕望的?？梢韵胍姷氖?，太太并不能排解四銘心中的性欲。這種欲念只能是被壓抑的。

二.女性的歇斯底里

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四銘的太太終于爆發了。兒子被罵成為這場責難的導火索。這也可以印證經典的俄狄浦斯情結。包括在四銘剛回家不久叫學程問話的時候，也表現出這種情結的描寫。四銘叫了幾次兒子，兒子都沒有反應。太太一叫便是叫的兒子的小名，自然兒子就應了。在這種家庭關系中，兒子和母親的感情是最親密無間的，甚至超過了夫妻二人之間。

太太一股腦吐出了心中的不快和丈夫的隱瞞。這場近乎歇斯底里的發作正是對四銘內心欲望的直接反應，同時也是對心懷不滿的夫妻生活的斥責。太太的話直白且戳中要害，撕開隱藏在四銘內心深處難以啟齒的欲念。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究其根本，多數女性的歇斯底里都是性欲不滿足的結果。由此可以看出，四銘太太這場歇斯底里的反擊是對四銘和婚姻的直接指控和不滿。像四銘這樣倍受封建教育摧殘的衛道士，在平常的夫妻生活中很難得到性方面的滿足。他們原本正常的性需求已經被摧殘、被異化，因此需要更加不同尋常的、異質的刺激才能激起他們的性欲和滿足，比如大街上陌生的年輕女乞丐。四銘太太的歇斯底里癥表現，也是欲望壓抑的結果。作者撕掉了人性的虛偽，揭露和諷刺了在壓抑下、在夾縫中的封建衛道士的可憎面目。不僅直指他們的猥瑣嘴臉，還從側面無情的暴露了存在于封建家庭的性情悲劇。

三.集體窺淫欲

文本中所展示的關于孝女洗澡的白日夢，并非四銘一個人頭腦中的幻象，而是所有人的虛妄圖景。這里作者向我們揭露出當時社會鏡像下的集體窺淫欲。

孝女成為肥皂一樣的消費品，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和欲望之中。“咯吱咯吱”，一句充分形象化的描繪，雖然這只是一個擬聲詞，但是在文本中產生的效果卻是巨大而深刻的。擬聲的同時顯形。在眾人的窺視目光中，在“咯吱咯吱”的音效下，孝女已經是赤露露的在沐浴了，袒露在猥瑣下流的眾生眼前。在文本所展示的人物中，無論是在街上親眼看見孝女的，如四銘和兩個光棍，還是從四銘口中聽說孝女的，如何道統、卜薇園。毫無疑問，在他們心中，這個本來臟兮兮的女乞丐會在肥皂的洗滌下出落的“光滑堅致”，散發著“似橄欖非橄欖的說不清的香味”?？蓱z的孝女就這樣淪為這些地痞無賴和封建衛道士的意淫對象。而小說的主人公四銘，更是一遍遍道出關于兩個光棍對孝女的輕薄之語。這些下流話，何嘗又不是四銘內心所想。可以想見，孝女洗澡的圖景在四銘心中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在大街上被勾起內心的邪念之后，這種情欲一直被壓抑，從未得到釋放。因而，四銘只能在內心中一次次幻想那番鏡像，以求得欲望的發泄與滿足。女乞丐已經在四銘的腦子里用肥皂洗過無數次澡了。道聽途說而得知的何道統和卜薇園，只是聽得其事，就想見了四銘內心所想。他們是一丘之貉，受的教育，所持的觀念都是相似的。這兩個“正統人士”即刻就揭穿了四銘的欲望，同時也撕下了自己的虛偽外衣。作者所批判的不僅僅是四銘一個人的變態，而且是在封建倫理毒害幾千年之下所產生的那種集體的人性變態和扭曲。這種集體窺淫欲的暴露無疑是辛辣而深刻的，戳中中華傳統源遠流長的暗疾。

參考文獻：

[1]《魯迅小說》 魯迅著 浙江文藝出版社 2000年.

[2]《性學與愛情心理學》 （奧）弗洛伊德著 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1996年.

[3]《精神分析引論》 （奧）弗洛伊德著 商務印書館 1984年.

劉星，湖北大學文學院10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