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洛神賦》為曹植辭賦中的杰出作品。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通過夢幻的境界,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和終因“人神殊道”無從結合而分離的惆悵。文章著重分析了《洛神賦》在描寫抒情的過程中,作者情感隱喻的表現,通過對比原文、分析文章的歷史背景和曹植的個性,展現曹植政治抱負不得伸展、無由效忠王室和對當朝君王極度失望的抑郁心情。
關鍵詞:《洛神賦》 甄氏 悲劇 情感隱喻
《洛神賦》亦名《感甄賦》,是建安時期文學名家曹植(曹子建)的浪漫主義名篇。一般認為是因曹植被封鄄城所作,“甄”通“鄄”(juàn),因魏明帝曹睿將《感甄賦》改名為《洛神賦》,世人多認為其寫作牽涉到曹植與魏明帝曹叡之母甄氏之間的一段錯綜復雜的感情。
洛神名為宓妃,她是中國神話里伏羲氏(宓羲)的女兒,其因為于洛水溺死,而成為洛水之神,即洛神。后因曹植《洛神賦》中抒發(fā)了對洛神的愛慕與贊美,其嫂子被認為是洛神轉世,后世則對曹植與甄氏的戀情津津樂道,坊間也流傳著對這個故事的不同版本與猜測。
以洛神為題材的藝術作品并不少見。戰(zhàn)國時期宋玉的《神女賦》著重刻畫了巫山神女的外觀美,遺憾的是他未能更多地涉及內心的感情;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和大畫家顧愷之,都曾將《洛神賦》的神采風貌形諸楮墨,為書苑和畫壇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精品。到了南宋和元明時期,一些劇作家又將其搬上了舞臺,汪道昆的《陳思王悲生洛水》就是其中比較著名的一出。至于歷代作家以此為題材,見詠于詩詞歌賦者,則更是多得難以數計,李商隱的“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便是其中名篇。但是曹植的《洛神賦》以其瑰麗的筆觸、豐富的想象力描寫神人之戀纏綿凄婉,有著動人心魄的魅力。更值得一提的是其獨特的視角和情感寄托讓后世之人津津樂道,因此《洛神賦》可以說是這類題材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
對于《洛神賦》一文的創(chuàng)作動機,前人歷來對此頗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曹植見甄妃的玉鏤金帶枕,哀傷感懷而做,初名《感甄賦》,由明帝改為《洛神賦》;也有人認為“感甄”之說確有,如朱干在《樂府正義》中指出,但所感者并非甄妃,而是曹植黃初三年的被貶地鄄城;也有人認為曹植與甄妃之事于史無證;胡克家在《文選考異》中認為這是世傳小說《感甄記》與曹植身世的混淆,作品實是曹植“托詞宓妃,移寄心文帝”而做。直到現在,甄妃與曹植的情事依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一般來說都認為曹植年幼時曹操正醉心于他的霸業(yè),曹丕也援有官職,而曹植則因年紀尚小、又生性不喜爭戰(zhàn),遂得以與甄氏朝夕相處,進而生出一段情意。曹操死后,曹丕于漢獻帝二十六年(公元220年),登上帝位,定都洛陽,是為魏文帝。甄氏因激怒曹丕,不僅未能封后,最終亦慘死,據說死時以糠塞口,以發(fā)遮面,十分凄慘。甄氏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陽朝見哥哥。甄氏所生的兒子曹睿陪皇叔吃飯。曹植看著侄子,想起甄氏之死,心中酸楚無比。飯后,曹丕遂將甄氏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氏凌波御風而來,曹植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回到鄄城,曹植腦海里還在翻騰著與甄氏洛水相遇的情景,于是文思激蕩,寫了一篇《感甄賦》。四年后(234年),曹睿繼位,即魏明帝。因覺原賦名字不雅,遂改為《洛神賦》。
表面看來,《洛神賦》以濃烈的情感,浪漫的抒情,華美的語言,塑造了洛神這一美麗而栩栩如生的形象,并竭盡所能的抒發(fā)了對洛神的愛慕和離別后的悵然若失。然而,曹植不同于一般的文人墨客,他有著特殊身份與多重角色,我們對于曹植作品的理解與思考也不應僅止于字面。曹植生于帝王家庭,年輕的時候意氣風發(fā),充滿抱負,深得父王曹操的寵愛,幾乎被立為太子,觀其前期的作品,大多描繪安逸的生活和為國建功的政治抱負;成年之后卷入了王位之爭,由于時局的變化和自身性格上的不足,他恃才傲物,任性而行,不自雕厲,終于失寵,陰險狡詐的曹丕迅速剪除異己,控制了政局,軟禁了曹植,連人身自由都失去了的曹植名為陳思王,實為囚徒。政治上的迫害、遠大抱負的夭折以及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使得曹植后期的作品充滿激憤情緒,往往通過比喻寄托來書寫受到壓抑的不平之感和要求個人自由解脫的心情。《洛神賦》正是這一時期的作品,透過那些華美的文字和熱烈的感情,我們可以隱隱看到詩人對現實的極度失望,通過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但終因“人神殊道”無從結合而惆悵分離,寄托對君主的思慕,反映鐘情不能相通的苦悶。
東漢末年,動亂不堪,“三曹”在時代精神的促發(fā)下確立了“建安風骨”這一詩歌美學的典范,其政治地位的特殊,又使得“三曹”的文學成就閃耀著與眾不同的光輝。曹操的詩歌雄健挺拔,慷慨悲涼、意境恢宏;曹丕博通經史百家,又善騎射,頗有“救民涂炭”之志;曹植懷抱“戮力上國,流惠下民”的壯志,而不甘以文士自居。
在“三曹”集團中,曹植又與曹操、曹丕不同,曹操、曹丕除了具有文人的敏感多情外,還具有政客生性多疑、兇狠殘暴,詭計多端的特點。與之相比,曹植是個純粹的文人,曹植其實本無心于宮廷的爭權奪利,勾心斗角,他對曹丕是一直懷有幻想的,他單純的認為哥哥曹植雖然身為帝王,位高權重,但也和他一樣具備文人的特質,吟詩作賦,多愁善感。在經歷了現實世界的苦悶和隔閡之后,曹植認為文學是他與其兄溝通和交流的唯一途徑,而含蓄、委婉的文學語言更能起到傳遞感情、表達思想和規(guī)勸暗示的作用。于是他作了《七哀》,《雜詩》等詩,希望他們兄弟之間感情上能有所溝通,《感甄賦》除抒發(fā)對甄夫人的哀思外,亦有此意。
開篇寫他從京師回到甄城的路上,精神恍惚中看見洛神(即甄夫人之魂),其實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是不能忘卻的,馬車駛出了京城,來到了平林漠漠的洛水之畔,想起宋玉的《神女賦》里記載與楚襄王對答夢遇巫山神女之事,此刻正是人困馬乏之際,精神恍惚中,睹物思人,眼前漸漸浮出了甄夫人窈窕的身影,第四段極盡鋪陳之能事。描寫了甄夫人裊娜的體態(tài),嫵媚的面容,其中“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明眸善睞”,等成了千古名句。
文人的戀愛大多是悲劇式的,詩書滿腹,才華橫溢的曹植和清麗嫵媚的甄夫人確實是才子佳人的典型,可惜情深緣淺,傾國傾城的甄夫人終不能超脫,如果他們是一對平民男女,也許是幸福的天作之合,曹植的政治囚徒身份是不能帶給甄夫人幸福的,他想起當初向甄夫人求婚時百感交集的復雜心情,“余情悅其淑美兮,心震蕩而不怡”,"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第六七段,甄夫人的形象已幻化成為了洛神,恍惚迷離,飄逸飛動,若隱若現。一點癡念,萬縷相思,戀人在自己心中已成了神,由此達到了人神交融,超越生死的境地。
回到現實中,自己已是囚徒之身,心愛的甄夫人已經被自己被自己的哥哥殘忍地殺害,這是一種很尷尬的境地,搶走自己戀人的偏偏是自己的哥哥況且他無法與勢力強大的哥哥抗衡,反抗等于自取滅亡,他只能忍氣吞聲,茍延殘喘,寄希望于他哥哥會念及手足之情,多給他一點自由,減輕他一點痛苦,他的感情是極度壓抑的,他得到甄夫人的一個枕頭,他只能抱著枕頭在想象中聊以自慰,“恨人神之道殊異,怨盛年之莫當”,“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這是一種摧肝裂膽的悲慟。一段美好的感情就這樣被摧殘了,以致曹植在極度的苦悶中郁郁而終。
作者的情感隱喻是相當巧妙的。而重點就在于結尾部分:洛神飄然而去,作者在原地留戀徘徊。從字面上看他首先寫出了人神有別,有情人不能成眷屬的遺憾;其次表達了“洛神”是他的精神寄托,但卻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現實中難以找到,失落無限的感慨。結合曹植的身世與境遇讀者會不難感覺到:賦的結尾隱約折射出曹植對于當朝君王的失望、內心的擔憂和對未來的茫然,?以此賦托意,表達他不但與帝王之位無緣還屢受兄弟的逼害,無奈之余又感到悲哀和憤悶。
“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正如賦中所說:“托詞宓妃以寄心文帝”,“長寄心于君王”,正是以此賦抒寫抱負的不得伸展、被貶鄄城與無由效忠王室的抑郁心情,實與甄后無涉。
李雪,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