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羊記（組詩）

韓宗寶

殺羊記

要過年了他正在雪地上

殺羊他的嘴里叼著煙

態度隨意那把刀

并不太鋒利但顯然足夠

用來殺一只羊

一只餓了半上午的羊

他剁掉了它的頭

它還是睜著眼

眼神還是那么安詳

那是一只平靜的母羊

一只微胖的生了病的

藏著痛苦的母羊

明亮的白刀子

閃電般迅速地

進入另一種白的羊身子

很快就有一些

紅色的新鮮的血

涌流出來冒著熱氣

他富有耐心地

給羊剝著皮

他用非常熟練的方式

讓羊的靈魂和肉體

在冬天的雪地上

慢慢地分離開來

那是一只懷著身孕的

未及生產的母羊

它的死讓一個人閉緊了眼睛

他突然有些愣怔

生著厚繭的拿刀的手

瞬間變得無力

他想起自己苦命的

在趕往醫院的途中

死于難產的妻子

他想要哭

可是他努力地

把淚水憋了回去

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風正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

羊的血已經流干

沒有憋在肉里這讓

死去的羊變得有一些輕

樹林

村子的前面曾經有過一片樹林

樹林里的樹以楊樹居多

雜以槐樹和各種灌木

每天樹林里都會有鳥飛進飛出

鳥以麻雀居多也有喜鵲

樹林邊就是我經常說的那條河

它日夜不停地流淌看上去很平靜

樹林里的樹也日夜不停地長著

但我們能看到河水的流動

很難看出樹木的生長

它們長得太緩慢了

那時候我們天天在林子里瘋玩

對樹林的存在熟視無睹渾然不覺

我們從未想過像一個人一樣

樹林有一天也會徹底消失

所有的鳥都去了別的地方

那條河還在不過流量越來越小

風還是照舊吹過這里

但經過時不再受到任何的阻擋

也不會再發出嗚嗚的聲音

土堆

村子里的一堆土

原本要用作什么用途的

后來可能忘記了沒人管了

棄置著就成了一個土堆

我們那時候

經常在這土堆上玩

玩的是占山為王的游戲

所有的孩子都喜歡站在山頭上

有個孩子從未在我們玩時

能站在山頭上他等天黑了

所有的孩子都回家了

然后一個人站到土堆上去

土堆成了他一個人的山頭

他偷偷地孤獨地站在土堆上面

從來沒有人看到過

他站在土堆上時的表情

有次鄰村的電影散場后

我意外地經過那里我看到

他一個人站在上面抬頭望著天空

那晚的天空上有很多的星星

我沒有向他提過這件事

很多年后我偶然想起這件事來

想要和他說說想要問問他

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我少年時的伙伴

一個沒有經歷過任何爭斗的人

他死于進城的途中

肇事的是一輛拉豬的貨車

矮板凳

他是個盲人

他坐在鄉村的矮板凳上

拉二胡

妹妹出嫁以前

他總是坐在矮板凳上

聽妹妹唱歌

他沉浸在妹妹的歌聲里

他微笑像一個天使

那些安靜的好光陰

很多年后在一個矮板凳上

他把一把孤獨悲涼的二胡

拉得聽上去很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