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流行語“小+A”結構的認知分析

一、前言

“小”作為形容詞可以與名詞組合構成“小+N”結構。如：小桌子、小心眼、小兒子等；“小”作為副詞可以與動詞組合構成“小+V”結構。如：小坐、牛刀小試、小有名氣等（《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1496頁）。仿照這樣的結構，網絡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小”與形容詞的組合形式，即“小+A”結構。①如：

（1）斗篷形式的風衣我們不經常看到，在抗風保暖的同時也有了女版福爾摩斯的小帥氣。②

（2）我給自己明確的生活目標，不再流連于小感傷、小哀痛，而是腳踏實地地立于地上。

（3）戲中的那種小浪漫、小哀婉、小悲涼正是一些年輕觀眾所需要的，搞藝術的人如果不懂這部分觀眾的心理便會很盲目。

（4）綠色的浮萍也在輕輕醞釀著小盎然，釋放著這一片小荷色的小氣息，緩緩地散發著小能量，不聲不響，漫過了這片水……

（5）天外也果然有天，比之白雪公主的那點小刁蠻，小跋扈，這個小雅，簡直就是蛇蝎心腸，心狠手辣。

在互聯網時代，“小+A”是一種使用頻率頗高的表達形式。從“小+N”到“小+A”中的“小”，其語義經歷了怎樣的發展過程？“小”與形容詞結合的認知基礎是什么？在言語交際中，“小+A”結構體現了說話者怎樣的主觀情緒與認識視點？本文將圍繞這些問題展開分析。

二、“小”的語義映射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中，“小”有三種詞性，分別是形容詞、副詞和名詞。③作為形容詞，詞典中共列出了三個義項，分別是：①在體積、面積、數量、力量、強度等方面不及一般的或不及比較的對象（跟“大”相對）；②排行最末的，如：小兒子；③謙詞，稱自己或與自己有關的人或事物。如：小女、小店。④義項②③由義項①引申而來。作為副詞，詞典中共列出了兩個義項，分別是：①短時間地，如：小坐、小住等；②略微少于、將近，如：這里離北京小二百里。⑤在不同的義項中，“小”都有一個共同的語義特征即“表量”義，但與不同詞類組合時，其“表量”功能又體現了不同的傾向性。

（一）“小+N”中的“小”表空間量

“小”作形容詞，在義項①中，“小”在語義上所指向的事物大多是客觀存在的，“小”所描述的性狀均可以通過人們的視覺、聽覺、觸覺加以感知。如：小教室、小盒子、小雪、小風、聲音很小、力氣小等等。以上“小”所描述的事物，客觀地存在于現實世界中，“小”用來描述被修飾的事物所占空間的大小，具有典型的“表空間量”之義。

在義項②中，“小兒子”“小哥”中的“小”在語義上描寫親屬排行中年齡小的人，按照人們的常識，從父母的視角而言，孩子出生后，年齡小的孩子，其形體上也相應較小，所以這里的“小”也具有“表空間量”之義。

上面所述名詞均為具體名詞，很多抽象名詞也可以受“小”的修飾，如：小伎倆、小舉措、小建議、小心眼、小花招、小想法、小爭論、小偏頗等。抽象名詞具有隱喻性“有界”空間范疇義（龍濤，2001：112～117），一部分抽象名詞也可以受“小”的修飾。這些抽象名詞所指向的事物都是現實存在的，都具有相應的具體表現形式，如“建議”可能具體表現為幾句言語。人們通過認知上的隱喻手段，將其從“無形”變為“有形”，所以這里的“小”仍具有非典型的“表空間量”之義。

（二）“小+V”中的“小”表時間量

“小”作副詞。在義項①中，“小”意為“短時間地”，在語義上指向時間，所以這里的“小”具有“表時間量”之義，在語義上也同樣指向物理世界。

當“小”與名詞或者動詞組合在一起時，“小”在語義上指向空間量和時間量。當網絡中出現越來越多的“小”與形容詞組合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三）“小+A”中的“小”表性質量

“小+A”組合中，“A”既可以是單音節形容詞，如：小貴、小賤等，但更多的是雙音節形容詞。如：

（6）你看到的我是藍色的，有一點小猶豫、小深邃、小釋懷。

（7）她心中肯定有《責子》里“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的小曠達和小坦蕩。

（8）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沒辦法接受太過安靜舒緩的曲調了，帶點小暴烈是心頭大愛。

通過語料發現，“小+A”中的“A”基本都是性質形容詞，性質形容詞是“物”的屬性的概念范疇，表達的都是抽象的概念，一般無法單純通過感覺器官加以感知，而要依靠我們的知識、經驗加以判斷，形成一種心理的感知。“小+A”中的“小”是對“A”所描述的屬性和性質的一種“量”或者“程度”上的限制，使所描述的性狀在認知上成為“有界”的操作模塊（沈家煊，1995：367～380）。因此，“小+A”中的“小”在語義上具有表性質量的功能。

以上所描述的“小”的語義特征，反映了人類認知域之間映射的一般順序，從空間義到時間義再到性質義（張紹全，2010：31～35），符合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規律。

三、“小+A”組合的認知基礎

從指向客觀世界到指向人的心理世界，“小”經歷了認知上的轉變，這也符合詞義發展由具體到抽象的一般規律。“小”是一個表空間維度的詞，其典型意義是指事物所占空間量的多少，因此具有[+表量]的語義特征（李軍、任永軍，2002：58～62）。性質形容詞表達事物的屬性，具有[+量級]這樣的語義特征，形容詞的“量”主要體現在程度的高低上（祁峰，2011：70～77）。因此，“小”與形容詞在語義上可以融合，“小+A”的組合具有認知上的可能性。“小”位于這些形容詞之前，是對“A”所描述性狀的一種語義上的限定，在語義上是對“A”的性狀的弱化。其實屬性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抽象的事物，也具有指稱的功能。但用屬性詞語表指稱畢竟不典型，當在性質形容詞前加“小”，使其變成有標記的形式后，語義上其性質義減弱，但認知上卻使其指稱義突顯。

（9）時間和空間是最公正的。但它又是最喜歡調侃的，細想想，我們的那些小奧喪無不是因為我們的近視和浮躁……

（10）這種小新穎，既不讓人覺得太夸大太花哨，又能帶來一點點特別的感覺。

（11）他缺乏的，只是時下流行的市民趣味：圓滑、妥協、小溫暖、小幽默和小花招。而他所具備的，正是中國時下那些所謂“商業電影”最忽視的。

（12）論體貼深邃，你比不上點點哥的小深邃、小智慧，論單純，你比不上北街dd的羞澀。

“小+A”結構在以上示例中或者作主語，或者作賓語，它們的指稱義均較強。有些句子中，形容詞前不加“小”，句子便不能成立。這些“小+A”的指稱義更加明顯。

（13）這不是一本在大家的閱讀經驗之內駕輕就熟的書，更不是一般的小資們熟悉的小清新和小憂傷，《2666》以沉重的900頁的大部頭打開了一座真正的文學迷宮。

（14）網友發起“幸福體”造句，一下子溫暖了我們所有人的內心深處。在幸福面前，小清醒、小文藝都得退讓三尺，就算咆哮帝開微博重出江湖，用上無數感嘆號都沒啥用。

（15）雖然他一把年紀了喊警姑軍叔有些過于做小謙卑，然而似乎感情還是真摯的，只是最后還要讓鬼看奧運，實在是瑰麗的想象，可以與給地球鑲金邊一類的想象媲美。

（16）敘事手法玩了點小新穎，我蠻喜歡。

例（13）～（16）中，如果將“小”去掉，句子要么無法成立，要么偏離了說話者表達的初衷。例（13）和例（14）中，“小+A”結構意義上代表一種文學風格或者表達范式；例（15）中，如果去掉“小”，句子就會不成立，可以將“小謙卑”改成“謙卑狀”，其形貌義突顯；例（16）中，如果去掉“小”，則光桿的“新穎”無法在句子中充當賓語成分。由此可見，“小+A”結構具有很明顯的指稱意味。“小”具有典型空間義，人們在解讀“小+A”時，賦與了“A”更加直觀的意象。

四、“小+A”組合的主觀性

人類的語言并不僅僅是客觀地反映世界，語言具有主觀性。所謂主觀性是指在言語中總是或多或少地含有發話人自我的表現成分，也就是說，發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也表達了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情感，從而在言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沈家煊，2001：268～275）“小+A”結構是一種典型的網絡語言，它是一種常見的偏正結構，但語義上卻是一種超常規的搭配。它的口語性很強，極具表現力，深受網民的喜愛。

“小”與“大”相比較，小的事物更容易駕馭和掌控，因此“小”具有概念上的可及性。網民用“小+A”表達自己對事物、情狀的主觀態度和主觀評價。說話者在“A”前加“小”，是有意識地弱化所描述事物的屬性、減化屬性的強度，體現出一種輕巧、活潑、俏皮的語用意義，同時傳遞出說話者一種輕松、戲謔的感情色彩。

（17）紅燜牛肉、香辣梭邊魚以及特色饞嘴蛙都是這里的特色菜式，價格小貴。

（18）藍精靈是特別的，特別在它不僅有畫面，有笑料，還有那么多性格迥異的小可愛：人老心不老的藍爸爸，……

（19）鄭鈞在與楊二車娜姆的爭吵中拂袖而去，這似乎有那么一點小悲壯。然而悲壯既然被加上一個小字，就不那么“悲壯”了……

在“小+A”結構中，當形容詞具有反面或者消極的意義時，表明說話人有意識地淡化“A”的程度，使其消極意味減弱。

（20）她會適當地釋放自己的小粗野來緩解雙方的壓力，在他面前不妨學做可愛“小粗女”。

（21）周迅用一首歌《完美孤獨》來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態，她表示雖然有點小憂傷，但挺美好的，自己很喜歡也很享受。

當形容詞具有正面或者積極的意義時，“小+A”除了弱化“A”的程度外，還表達說話人對于事物或其相關屬性的一種喜愛、親切的態度。

（22）風格比較多變，上班的時候有點小得體的OL高跟鞋造型，略施粉黛，有點小冷、小兇的冰山美人造型。

（23）蔣方舟：我覺得人物蠻可愛的，我幫她構思人物造型，還有人物手里拿什么，我們都可以商量著來，這樣也就更接近本意。現在的樣子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了，不是很正規，是小可愛的感覺。

在網絡時代，眾多網民成為一個個小小的個體，他們在自己的角落里審視著這個社會每天發生的小小變化，同時他們也是這個社會變遷的參與者，他們力量弱小，卻又著實不可小覷。網民比以前任何一個時代都有更多的機會在社會發展中留下自己的語言特色，他們在網絡和現實生活中積極地使用新穎和個性化的言語，他們調侃自己，也調侃別人或者社會。“小+A”這種另類的富有個性化的表達方式，恰恰體現了當今社會人們的娛樂精神。

五、結語

綜上所述，我們基本了解了“小+A”的語義結構、認知基礎及該結構的主觀性。但是還有一些問題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例如，是什么原因引發“小+A”結構的產生？“小+A”結構在句子中可以充當多種句法成份，既可以作主語、賓語，也可以作謂語，那么如何對其定性？另外，“小+A”中的“小”作為修飾語，是對形容詞屬性量級的限定，那么它是副詞還是形容詞？雖然修飾形容詞是副詞主要的語法功能，但在這里能將它看成副詞嗎？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

注釋：

①本文所提及的“小+A”結構都是偏正式短語，而非詞。

②本文所選語料均來自互聯網，以下不一一說明。

③名詞的義項主要指：1.年紀小的人，如“一家大小、上有老下有

小”，一般都在相對固定的格式中使用；2.指妾，如“討小”，現在很少用。這兩種情況都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

④這種意義的“小”主要作為語素出現，故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

⑤這里的“小”看作副詞值得商榷，我們認為看作形容詞更妥。

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龍濤.抽象名詞的隱喻性“有界”空間范疇義[J].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1，（4）.

[3]沈家煊.“有界”和“無界”[J].中國語文，1995，（5）.

[4]張紹全.詞義演變的動因與認知機制[J].外語學刊，2010，（1）.

[5]李軍，任永軍.空間維度詞“大、小”的隱喻義認知分析[J].青島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4）.

[6]祁峰.單音節形容詞與名詞組合的語義選擇關系分析——基于定量統計的形容詞“小”的個案研究[J].華文教學與研究，2011，（3）.

[7]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4）.

（蓋瑞雪杭州 浙江工業大學人文學院3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