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 張明林
一、引言
最近十多年來,翻譯中的歸化與異化問題一直是國內翻譯學者討論的熱門話題。縱覽國內許多翻譯期刊,論述翻譯問題時涉及到的歸化與異化問題眾多。但是,總體看來,大多數論述似乎都從傳統的譯論角度出發,只是將歸化與異化限定在對文本的語言學認識范疇的基礎上進行單向的研究。當今世界的全球化使得各國的文化交流越來越頻繁,而翻譯學作為跨文化交際的一門重要學科,在人類的交往方面發揮的作用日益突出。翻譯不僅僅要考慮到文本因素,還應該結合文本考慮其外部的政治、社會、文化語境等因素。蘇珊·巴斯內特和哈瑞什·特里維蒂認為“翻譯總是植根于文化和政治體系以及歷史當中”“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反映了譯本產生的語境”(曲夏瑾、金敏芳,2011:48)。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是一種帶有很強意識形態色彩的文化批評理論,它關注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交流與互動關系。它的提出給翻譯研究帶來了新啟示,將翻譯活動回置于它所產生的真實的歷史文化背景之中。因此在后殖民主義理論這一大背景下,研究翻譯的歸化與異化問題顯得十分有必要。
二、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
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作為一種文化批評理論始于20世紀70年代,它是建立在解構主義、闡釋學、多元系統論、描寫主義、目的論和新歷史主義基礎上的翻譯理論。后殖民翻譯研究理論給予翻譯研究的啟示在于它視“翻譯為殖民文化的產物,是強勢文化和弱勢文化在權力差異語境中不平等對話的產物”(王東風,2003:4)。后殖民翻譯研究關注弱勢民族、弱勢文化和弱勢群體,以文化生態平衡和世界多元文化為視角,努力創造世界文化多樣性。這一翻譯理論的提出使得翻譯研究不再局限于語言、文體和風格等文本內部問題,一大批原先熱衷于探討翻譯技巧的學者也逐漸將目光轉向非文本因素,比如社會、政治和意識形態等。至此,翻譯研究經歷了“文化轉向”“權力轉向”,權力關系后來成為后殖民主義理論和翻譯研究共同關注的焦點。與以前的各種翻譯流派相比,后殖民主義翻譯派更側重政治、民族、種族等社會文化因素,并將它們聯系在一起進行翻譯探討。該理論從后殖民主義理論出發審視不同歷史條件下的翻譯行為,關注隱藏在譯文背后的兩種文化之間的權力爭斗和權力運作。西方世界的國家在文化輸出方面占有絕對優勢,因而它們常常將自身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強加于第三世界的弱小國家,企圖實現思想文化上的絕對控制權。而處于文化邊緣地位的第三世界國家只能被動地接受來自西方的文化和意識,自己的文化傳統面臨嚴峻威脅,自己的意識形態受到沖擊而逐漸嬗變。與傳統的翻譯理論相比,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關注的問題是“譯本生成的外部制約條件以及譯本生成后對目標文化的顛覆作用,通過對譯本與歷史條件之間的關系描寫性追述,揭示譯本生成的歷史條件與權力關系,以及翻譯暴力的存在。”(金敬紅,2004:136)
三、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下的歸化與異化
翻譯中的“歸化”和“異化”這對術語是由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學家勞倫斯·韋努蒂在其著作《譯者的隱身》中提出來的。根據韋努蒂的界定,歸化翻譯是譯者為了制造出透明、通順的譯文而將異域文本中的“陌生性”降低到最低程度的翻譯策略。而異化翻譯是譯者為了故意對目的語文化的規范進行沖擊而保留原作中的一些“陌生性”的翻譯策略(趙博,2011:22)。以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為視角,歸化法是占支配地位的強勢文化在將處于邊緣地位的弱勢文化的文本翻譯過來時經常采用的翻譯策略。強勢文化憑著自身的優越條件,在面對異域文化時往往從自身的文化出發,對異域文化不屑一顧,甚至刻意抹殺其異質性,目的是“將外國的文本譯成他們自己的語言,由此消除文化差異,在他們周圍營造一個被同化的同性緩沖區。霸權文化的成員因此也不會接觸到真正的差異,他們被策略性地保護起來免受異質經驗的干擾。他們不僅受到同化翻譯的保護,而且還受到了第三世界國家五星級賓館等的保護。(Robinson,1997:109)
采用歸化法的譯者往往會用目標語讀者所習慣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內容,盡可能地根據譯入語的語言文化和意識形態來對文本進行修改,使得譯作看上去像是譯者原創一樣,絲毫看不出翻譯的痕跡,使得譯文的可讀性和欣賞性大大增強。但與此同時,原本弱勢文化所具有的語言和文化的異域特點也被抹殺殆盡。這種歸化翻譯策略其實是以強勢的西方文化為標準、以民族中心主義和帝國主義文化的價值觀來塑造外國文本的。它所追求的恰恰是強勢文化的差異性,強勢文化想把自身的差異性強加給處于弱勢地位、邊緣化的其他文化,從而使得弱勢文化把處于優勢地位的強勢文化的差異性當作一種普遍的意識來接受和認可,并使之得到推廣,進而達到其文化霸權的目的。但試想一下,如果長此以往,一味地對與本國文化不相符的弱勢文化持否定態度,排斥拒接,那么這些擁有強勢文化的國家最終將走向“文化自戀”的歧途,各國文化間的正常交流也勢必受到影響和阻礙,甚至導致全球文化的單一性,引發文化危機。針對這種翻譯界歸化法盛行的現象,韋努蒂對強勢文化發起了挑戰,這就是所稱的“抵抗式的翻譯”(Venuti,1995:291),即異化的翻譯策略,以此來抵制西方國家的文化殖民。異化翻譯就是遷就外來文化的語言特點、吸納外語表達方式,要求譯者向作者靠攏,采取相應于作者所使用的源語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的內容。異化翻譯策略考慮到民族文化的差異性,保存和反映了異域民族特征和語言風格特色,盡可能地為譯文讀者保留異國情調。從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來看,異化翻譯就是使譯語讀者和譯者能夠擺脫強勢文化的限制,從而對強勢文化提出了挑戰。后殖民的翻譯理論強調在翻譯時對差異性的凸顯,強調采用異化的翻譯方法對原文的差異性進行保留,故意對目的語文化常規產生顛覆性沖擊。異化翻譯策略使得弱勢文化的語言和意識能夠得到保留,在譯文中彰顯出弱勢文化的異域特色,這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了來自強勢文化的沖擊,糾正了由于歸化策略盛行而可能引發的文化霸權問題,顛覆了強勢文化的殖民意識形態的入侵,從而有助于重塑弱勢文化的本土身份和異域特質。漢語中的“叩頭”(kowtow)、“功夫”(kungfu)、“好久不見”(long time no see)、“餃子”(jiaozi)、“旗袍”(cheongsam)等就屬于比較成功的異化翻譯。這些詞語現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中國式英語短語。它既保留了漢語中的異域特色,避免了殖民文化的侵略,又極大地豐富了漢語。雖然說異化翻譯策略能夠很好地保護弱小民族的語言文化思想等免受外來強勢文化的沖擊,避免了霸權文化帶來的文化單一性,但如果在翻譯文本時譯者不顧現實的語言表達情況,一味地硬譯,不懂得適時變通,那么翻譯出來的文本也會質量低、生澀難懂、讓人費解,從而影響各國文化間的正常交流。
四、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的不同選擇
(一)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侵略
占據優勢地位的西方強勢文化引進其他國家的文化時,總是以自身的文化為出發點,試圖保持其文化的高貴血統。歸化法的翻譯策略在西方國家已風靡多年,從17世紀以來,英美文化就一直實行“通順的翻譯”和“歸化”的翻譯標準。美國著名詩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埃茲拉·龐德在翻譯儒家經典《論語》時,就有很濃厚的歸化主義傾向。例如他將《論語·八佾第三》中的“八佾舞于庭”譯成“Corps de ballet eight rows deep in Head of Chi's courtyard”。在龐德筆下,東方古國似乎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有了芭蕾舞,此舉顯然不是讓西方讀者了解《論語》特有的文化沉淀內涵,而是直接向讀者灌輸其認為的東方儒家思想。又如在《華夏集》中,他就選取了大量中國古典的意象派詩歌。他翻譯中國古典詩歌主要不是為了宣傳中國的詩歌文化,而是為其文學目的服務,利用漢語作為一種文化斗爭的有力武器。因此他翻譯的詩歌往往篇幅短小、言簡意賅,忽略了中國古典詩歌原有的韻律和形式。龐德通過歸化翻譯這種方式,刻意忽略了東方文化的重要作用,保護了西方強勢文化的優越性。與此同時,西方的強勢文化也積極向位于邊緣地位的弱勢文化強行輸出其意識形態、政治理論、價值觀等思想,企圖通過這種方法來鞏固自身文化的強勢地位,實行文化滲透。西方國家尤其熱衷于向弱勢文化輸出大量的宗教方面的詞語來實行其文化侵略。例如“Judas Kiss”(猶大之吻,指可恥的叛變的行為)、“The Sword of Damocles”(達摩克利斯之劍,指時刻存在的危險)、“Eden”(伊甸園,指人間天堂)、“Scapegoat”(替罪羊,指替別人承擔罪責)等。以上這些短語對譯入語讀者來說早就不再陌生,并且已經成為譯入語文化的一部分。西方強勢文化通過向弱勢文化傳播大量的諸如此類的翻譯,使得西方宗教思想和典故逐漸歸入譯入語國家的語言文化中,并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逐漸被譯入語國家人民所接受,從而鞏固了其強勢文化的地位。
(二)弱勢文化對強勢文化的抗爭
隨著各地民族運動的興起,弱小民族文化思想也開始覺醒,為保護本土文化免遭西方強勢文化的侵略而進行頑強抵抗。為了保持漢語弱勢語言的地位和純凈性,在翻譯實踐中譯者開始用富有本民族特色的詞語來翻譯外國的文學著作,以此來弘揚本國的語言文化,而不是一味地追隨強勢文化語言的步伐。例如,大多數英美國家的詩歌剛剛被介紹到中國時,都被翻譯成古體詩的形式。中國翻譯家之所以采用歸化的策略來翻譯外國詩歌,一方面是考慮到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和背景,將英美詩歌譯成古體詩的形式有利于讀者加深理解;另一方面也很好地保護了本土的語言文化,用古體詩的形式引進和傳播了西方詩歌。在中國文化的輸出方面,中國譯者也是有意識地盡可能保留漢語的語言特色。在英譯中國古典巨作《紅樓夢》時,楊憲益夫婦憑借著高超嫻熟的翻譯技巧,運用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翻譯手段對其所承載的豐富的文化信息作了準確的處理,最大程度地傳遞了原文所蘊含的文化信息,深刻挖掘了中國的文化內涵,再現了漢語的語言風格,并向西方學者介紹了中國特色的文化,被譽為中國古典典籍英譯的典范。例如在翻譯《紅樓夢》中“如今來了這么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這個句子時,霍克斯譯成“And now this new cousin comes here who is as beautiful as an angel and she hasn't got one either……”而楊憲益夫婦則譯成,“Even this newly arrived cousin who is lovely as a fairy hasn't got one either……”這里,“神仙”一詞的翻譯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文化意象。霍克斯按照西方文化中的宗教背景和民族心理,將其譯作“angel”。但事實上林黛玉與“angel”兩者之間的文化內涵相差甚大,此種翻譯不利于向讀者傳達漢語特有的文化內涵。楊憲益夫婦則按照漢語文化中的意象用歸化法譯作“fairy”,忠實地體現出了漢語的文化色彩,既傳神又達意。在翻譯“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時,霍克斯譯作“Your uncle is in retreat today”。而楊憲益夫婦譯作“Your uncle is observing a fast today”。事實上,“齋戒”這個詞是東方文化所特有的,是守戒以杜絕一切嗜欲的意思,在西方的宗教信仰里沒有這個詞匯。英語中的“retreat”表示“清凈、靜修、隱居一段時間”的意思,它只是包含了“齋戒”很小一部分語義。楊憲益夫婦的翻譯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漢語文化的特色,賦予它獨特的東方色彩。如果從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的背景來說,這都是弱勢文化維護本國文化地位、弘揚本土語言文化傳統、抵制強勢文化殖民侵略的表現。
五、結語
在后殖民主義翻譯理論背景下,歸化與異化策略往往與殖民化和解殖民化聯系在一起的(駱萍,2006:135)。強勢文化民族和弱勢文化民族的譯者往往會從自身的利益出發來選擇歸化或是異化策略。事實上,歸化與異化并不是水火不容的兩個極端,而是辯證統一的關系。它們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存在著不同的價值。因此,在翻譯中我們絕不能將歸化和異化對立或是厚此薄彼。譯者應該將這兩者翻譯策略結合起來使用,這樣既能向他國傳遞本國的語言文化特色,又能引進他國語言文化中的精華之處。在跨文化交際中,不同的國家只有坦然面對異質文化,才能從根本上鞏固和提高自身的文化地位,各國的文化交流才會越來越頻繁、密切,各國語言才會更加豐富多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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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 張明林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