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暉
神判現象是初民社會廣為流傳的一種集偵查、控訴和審判于一體的糾紛解決方式。其基本特征是借助上通鬼神,下知人事的巫師,來裁判案件、排疑解紛。在夏之乾的《神判》和鄧敏文的《神判論》中,所運用的“神判”資料主要源于共和國成立前后在民族地區調查、搜集到的資料。然而,“神判”現象其實不僅僅存在于初民世界,也不僅僅存在于少數民族地區。即使在漢族地區,在現代社會,照樣存在糾紛解決中的“神判”現象。在今關隴一帶,鄉民們之間因為糾紛而不能遽然辨別是非時,把兩造引導到神像(一般是地方神)面前作賭咒、發誓以裁斷糾紛,雖不經常,但時有所聞。這種裁斷的基本根據和結果來自當事人的“膽”和神靈的“報”。如果一方當事人沒膽量去神靈面前發誓賭咒,則是其敗訴之因;倘若兩者都能嚴詞諤諤地在神像前賭咒發誓,那就只能根據其發誓的內容,并把到時候的報應本身作為糾紛裁判的根據和結果;如果許久以后還沒有看到報應的跡象,說明雙方互有誤解,糾紛也就自然化解。本期刊發的徐曉光的《神判考析》一文,著眼于對神判這一現象的歷史考古和現實觀察。并對神判給出了一個類型學的劃分:作者把我國傳說中神獸獬豸“觸不直者去之”所引發的裁判,稱之為“觸角神判”,并認為當今西南少數民族中存在的斗牛、斗雞等現象傳達的就是“觸角神判”的訊息;把甲骨文中火燒紋飾所得的占卜結果和裁判方式,稱之為“紋理神判”,并認為在西南少數民族中至今尚存的手掌紋理裁判以及雞膽紋理裁判等在類型學上與甲骨文中透露的“紋理神判”有些類似。而至今仍存在于西南少數民族中的撈湯(在燙水或油等中撈東西)、捧石(手捧燒燙的石頭)裁判,作者稱之為“燙傷神判”。除如上分類之外,對神判問題還能否作出更細致的分類?我以為尚是可以期待的。
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模式無論在當代中國的意識形態宣傳中,還是學人所刻意架構的學理上,無論在國家的法律中,還是一般人的生活實踐中,似乎都是無法顛覆,并具有唯一合法性和正當性的婚姻形式。其他一切婚姻形式,譬如一夫多妻制、一妻多夫制等等,都是在價值上予以譴責的,在法律上予以取締的。這種被號稱合法、正當的婚姻形式,究竟是人為的預設,還是基于生物社會學的事實?如果一夫一妻制是唯一合法、正當的婚姻形式,那又如何解釋在我國歷史上、乃至現實中仍存在的一妻多夫制婚姻形式或相關婚姻形式的遺存?對此,本期刊出的張清、王燁的論文:《一妻多夫:一種民間法視角的“生存性智慧”》做出了獨特的闡釋。作者基于生物社會學上關于一夫一妻制婚姻模式的反思,并借生物社會學家們的觀點強調:“只有當有著忠誠關系的成員比那些朝三暮四的成員有著更多后代的時候,一夫一妻制才是穩定的。忠貞不渝之所以是罕見的,是因為這種忠誠很少符合某一性別的利益,更別提同時符合兩性的利益了。”在這一前提下,作者對一妻多夫婚姻形式作了類型學處理,典型的如兄弟共妻型、非兄弟共妻型(父子共妻、甥舅共妻、朋友共妻等);非典型的如典妻、轉房、群婚等。在作者看來,這種婚姻形式并不必然意味著原始、粗俗、落后,反而是人們在迫不得已時的一種“生存性智慧”的表達,并把它結構在民間法的學理框架下進行論述。當然,文章對一妻多夫現象究竟在何種意義上勾連著民間法著墨并不多,但問題的提出本身提供了進一步研究該現象的一種思路。
民間法與國家法的沖突問題,一直是相關學界所關注的重要領域。特別是在單一制國家結構形式中,對這一問題的基本處理方式,乃是國家法對民間法的壓制性屈服。但即便如此,相關沖突依然存在。李向玉的《和諧司法語境下民族習慣法的困局——以黔東南苗族地區“掛紅”司法個案為例》一文,就擷取被黔東南苗侗族公民廣泛接受的對案件或糾紛的處理方式——“掛紅”(即通過嚴厲的讓加害者掏錢出酒備菜的加罰方式,請全村人吃飯,以懲罰加害者,并在面子上償付受害者),來說明在和諧語境下,民間法和國家法在處理糾紛時對司法活動帶來的困擾和糾纏。以國家法處理,當地民族成員不接受,誘致不和諧局面的產生;以民間法處理,又為國家法所不許,糾紛在司法上得不到處理,司法仍難以勝任和諧追求。法官在兩難之中,往往尋求調解結案的方式,甚至罔顧調解必須兩造自愿的一般要求,以刻意維系一種和諧的虛假局面。筆者以為。作者所提供的個案及其處理,表明法官既對國家法的漠視,也對民間法的暌違。法官試圖在“兩邊不討好”的情形下尋求案件的平衡解決以及和諧效果,但結果是國家法失去了權威,民間法也失去了尊嚴,而和諧卻面臨更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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