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

5月1日,當磚壁村村民李克斌送走了農家樂的最后一撥客人,已是晚上8點多。李克斌斜倚在灶臺旁,解下圍裙,掏出硬皮小本計算一天的收成。在他身后,蜷縮于太行山深處的磚壁村也結束了一天的喧囂,寂靜下來。
距離李克斌家不足200米的另一戶農家樂,此刻也剛剛散場,老板武余秀就著夜色開始收拾座椅板凳,準備打烊。
隨著紅色旅游的興起,這個不足1平方公里的山村簇擁了數十家農家樂。而李克斌與武余秀的農家樂是磚壁村公認的“品牌店”——每一個房間的墻壁上都掛著山西省委書記袁純清與他們的合影。
去年5月30日,袁純清首次到磚壁“住村”,成為李克斌的“房客”。那一次,袁純清在李克斌家的土炕上住了兩個晚上,臨走時留下500元生活費,并主動提出與房東全家合影留念,要義務為農家樂做廣告。
“省委書記代言農家樂”的賣點頗為奏效,許多游客開始慕名找到李克斌的小院,有人甚至提出到袁純清的“房間”點一份“書記食譜”。
“第431個村民”
“一行4人,沒有市、縣領導陪同,拎著行李走著來的村委會。”今年剛剛卸任磚壁村支部書記的李同書現在仍清楚地記得袁純清第一次到村的情景。
事實上,當天,越野車已經快到村口,但袁純清早早地下車,把它們打發回去了。在李同書看來,“原來干部下鄉有一種說法,叫‘圍著輪子轉,隔著玻璃看,袁書記可能是怕小車進了村,村民會有這方面的看法。”
2010年11月30日,山西省委十一屆二次全會首次作出干部“下鄉住村”的決定。2011年5月30日,山西省委書記袁純清“牽手”磚壁村。
山西省武鄉縣磚壁村——一個被“紅色”浸染的貧弱小村。抗戰時期,這里曾是八路軍總部駐地,也是著名的百團大戰的指揮部所在地。
作為上世紀60年代的回鄉知青、村干部,袁純清與農民有著“見面三分親”的情結。即便如此,袁純清第一次現身磚壁村時,村民們與這位下鄉的省委書記并不親近。
但一年過去,袁純清靠著本色很快就與村民打成了一片。最初躲在人群中行“注目禮”的村民開始主動上前,與袁純清推心置腹地談自己生產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希望幫他們出主意。
“跟老百姓面對面,不如和大家肩并肩。”安徽鳳陽縣小崗村原書記沈浩生前的體會,袁純清頗為認同,這句話不僅被他多次引用,還被他帶進了磚壁村。
2010年11月30日,袁純清在山西省委全會上強調,干部“下鄉住村”要做到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
為了與村民貼得更近,袁純清在細節上也很講究:穿布鞋、戴草帽,著裝要“土一些”,干活歇息也要坐到地頭與村民“拉家常”。
今年4月12日,袁純清第四次到磚壁村。在村口,當他看到村民們正在種植核桃苗,就徑直走進地里,與大家一起干了起來。近2小時,“鏟土、踩土、扶苗、澆水”,袁純清按照工序做得毫厘不差。為了提高工效,他還提出3人分一組,進行勞動競賽。
雖然已屆花甲,可在村民眼中袁純清依舊是個種地的“好把勢”。
“老李,我又回家來了!”袁純清走到“房東”李克斌家的院子時,喊了一嗓子。雖然年長李克斌一歲,但袁純清已經習慣了“老李”這個稱呼。
此次“回村”,袁純清特意給老李帶了盒好茶,以感謝住村期間在起居飲食方面得到的照顧。
由于共處一院,李克斌有許多與袁純清單獨交流的機會。李克斌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坦言:“我就是一個農民,沒想到能與省委書記朝夕相處,更沒想人家能這樣對咱。確實很感動!”
住村期間,袁純清一直以“村民”自居,戲稱自己是磚壁村“第431個村民”。許多場合,袁純清也將自己視為磚壁村的一分子。
今年1月,李克斌與村委會主任李躍軍受山西廣播電視臺邀請,到太原參加“春節聯歡晚會”現場錄制。看到李克斌,袁純清滿面笑容迎上去并致歉:“年前忙,回不了村,代我給全村人拜年!”
鄉村“設計師”
袁純清與84歲的肖江河也頗為投緣。去年5月,袁純清登門拜訪了這位老人,還請教了關于八路軍的許多故事。也是從去年年底開始,肖江河就忙了起來。
受武鄉縣縣委之托,這位抗戰時期朱德總司令親點的“兒童團長”,像過電影一樣,在記憶中一點一點搜尋當年八路軍在磚壁的片段,然后再用工整的小楷謄寫在稿紙上。如今,8萬余字的書稿《八路軍在磚壁》已到收尾階段。
“按照村里的發展規劃,總部舊址前3里長的溝,要發展紅色旅游,以再現當年八路軍在溝里打靶、備戰的場景。這里頭的大部分場景設計就要來源于這本書,要按圖索驥。”肖江河所說的“溝”,正是袁純清為磚壁村制定的旅游規劃“一山一溝一村”的一部分。
去年5月30日,袁純清到磚壁后,首先在村口仔細環顧了一圈曾經的八路軍總部——東面靠山,南、北、西三面臨崖,抗戰時期的天然屏障恰恰成為磚壁村新時期脫貧致富的“瓶頸”。兩年前,該村人均純收入僅有2600多元。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里,袁純清先后走訪了10余家農戶,分別召開了黨員代表、村民代表、包村干部等五個座談會。有的座談會就在“房東”李克斌家的院子里開。
“院子里圍坐了一圈人,發言都很積極、踴躍,所以會開得比較長。”據李克斌回憶,袁純清兩個晚上都休息得很晚。
袁純清希望依托磚壁村的歷史文化資源,恢復老村面貌,再現“家家住過八路軍,戶戶都有子弟兵”的歷史場景,加上總部舊址前的巨型溝壑與正在建設的游擊戰體驗園,最終形成“一村一山一溝”的紅色旅游格局。他還極力動員村民發展農業觀光采摘與以農家樂為主體的餐飲住宿業。
省委書記的思路得到了全體村民的認同,發展規劃最終鎖定為特色農業與紅色旅游。這兩大產業也被村民稱作是“十二五”末磚壁村人均純收入達到1萬元的“雙引擎”。
“袁書記住村磚壁,不僅為這個村確立了發展方向,還在期間醞釀形成了‘6000名領導干部包6000個貧困村、‘把農民收入翻番納入領導干部考評體系等決策。”山西省委組織部某處長表示。
磚壁這一年:“沒有人再上訪告狀了”
過去的一年,磚壁村被激活了。
5月1日,記者驅車前往磚壁村。從武鄉高速口轉出后,磚壁村紅色旅游指示牌隨處可見。村口,兩名“八路軍戰士”持槍放哨,一群頑童正在崗樓嬉戲,不遠處的灰墻上涂滿了各式抗戰標語。磚壁村文化活動中心平時空落落的大院此刻被游客的車輛塞得滿滿當當。幾家企業的項目指示牌幾乎占據了全村最醒目的位置。
文化中心斜對面,“商貿一條街”正在緊張施工中;向西,潞寶集團的農家樂酒店已初見規模。
沒有閑人
“不管是開辦農家樂,還是替工程隊運材料,或者經營其他的小生意,大家都很忙。現在的磚壁村,沒有閑人!”李躍軍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擁有128戶人家的磚壁村,如今已發展了33戶農家樂。38歲的李躍軍早年在太原以開出租車為生,2009年當選村主任。他一直慶幸自己“當選逢時”。
如今,李躍軍也辦起了農家樂,但他的農家樂與鄰居李克斌相比,相形見絀。
今年五一小長假,李克斌的農家樂天天爆滿。由于客人太多,李克斌不得已把自己的臥室也騰了出來。
曾在村里任職的李克斌今年換屆時卸任,與老伴專心打理現在的農家樂。在記者面前,他并不避諱談自己的收入:“旺季時每天能招待四五桌,收入1000多元,凈賺一半沒問題。”
去年,李克斌的農家樂收入3萬多元,他估摸著今年絕對要好于去年。村民武余秀的收益更為可觀,農家樂加上手工藝品專業合作社,武余秀去年收入近7萬元。4月30日一天,武余秀的農家樂收入甚至突破了2000元。
武余秀計劃今年投資建設手工藝品生產廠房、買大型繡花機,把規模做起來,這也是袁純清的建議。他自信3年后全家人均收入能達到兩萬元。
如今,已有20多名外出務工村民“歸巢”,其中很多人瞅上了建設中的“商貿一條街”,準備承包商鋪自己當老板。
除了外在的“繁榮”,武余秀把“人心思進”看作是最大的變化,“沒有人再上訪告狀了,都在忙著尋找賺錢的機會!”
村民“職工化”
“430口人,不到1000畝耕地”,許多年來,磚壁村民從沒有跳出“每人2畝薄田”的命運羈絆。袁純清住村這一年,磚壁村民徹底告別了廣種薄收的傳統農耕模式,在外來資本、思維的推動下,找到了新的生活軌跡。
李躍軍表示:“村民的土地已全部流轉給了企業,村民現在就留下了經濟林,今年人均已種了一畝核桃。”
談到村民現在的收入情況,李躍軍了然于胸:“目前能拿到的包括土地流轉費用每年每畝650元,還有企業請村民管護采摘園的費用——誰的地誰負責管護,另外就是核桃地里的林下經濟收益。過些日子會更多!”
今年5月中旬,記者再次來到磚壁村。在一條溝岔的對面,山西振東集團投資1000多萬元建設的現代設施農業項目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據悉,該集團的農業觀光采摘園與蔬菜大棚建成后可吸納全村近一半人前來就業。村民武余秀判斷,“如果加上潞寶農家樂酒店以及‘一溝等項目的用工,全村400多口人遠遠不夠”。
如今,磚壁村有17個村民在游擊戰體驗園工作,年收入均超過了萬元。李躍軍表示,“下一步,村民全部實現職工化是必然的”。據他估算,到年底村民人均收入應該在5000元以上。
“按全村430口人計算,再過兩年,人均年純收入最少可達到1.4萬元。”武鄉縣縣委書記周濤更為樂觀。
今年4月12日的座談會上,李躍軍最后發言,忐忑不安中他還是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他希望在省委書記提出的“一山一村一溝”中再加上個“一”——一臺晚會或是一場演出,這樣就可以留游客在磚壁村過個夜,多拉動一些消費。袁純清聽得很認真,一邊仔細做著筆記,一邊微笑頜首給予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