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筱凈
CSA直譯為社區(qū)農業(yè),指具有“風險共擔、收益共享”特征、消費者與生產者合作的農產品直銷模式。農民被邊緣化,有機蔬菜高價難解,耕種信息尚未全部公開,種種問題使中國CSA產業(yè)鏈陷入多方信任危機。
在當下中國,CSA(社區(qū)支持農業(yè))似乎更是一場城里人的游戲,城市人發(fā)起,城市人創(chuàng)辦,城市人經營,城市人獲益。而農民——這個本該擔當農耕主角的群體,在這場游戲中正被邊緣化。
與其它新興行業(yè)一樣,在中國發(fā)展不滿10年的CSA,問題逐漸凸顯,并引發(fā)眾多爭議。農場主、消費者、第三方,逐漸形成業(yè)內主要的三股話語力量,與專家學者、普通百姓的意見一同構成了這一新興行業(yè)的話語體系。值得關注的是,在這個體系中,真正的農民卻沒有太多話語權。
價格是否過高,成為一道難解之謎;農場是否應該系統(tǒng)地公布種養(yǎng)信息,也頗具爭議。這條從“特供”走向“普供”的產業(yè)鏈,正飽受來自多方的信任危機。
“真正的”CSA
在北京市場上,幾乎所有提前付費、每周配送的農場都說自己是CSA農場。
“如果從廣義上講,我們的農夫市集也是一種CSA平臺;但狹義來說,我所知道的北京農場,只有‘小毛驢一家是真正的CSA。”農夫市集負責人常天樂認為。
CSA直譯為社區(qū)支持農業(yè)。“這個概念最初形成于上世紀70年代,指具有‘風險共擔、收益共享特征、消費者與生產者合作的直銷模式。”小毛驢市民農園創(chuàng)辦者石嫣說。
石嫣這幾年成了媒體寵兒。她與同門師弟程存旺聯姻并共同致力于中國CSA事業(yè)的故事,成了業(yè)內佳話。石嫣曾赴美“插洋隊”,為的就是研究美國的CSA模式。歸國后,她在北京創(chuàng)辦了小毛驢市民農園,做了一場轟轟烈烈的CSA實驗。
常天樂在分辨一家農場是不是純粹的CSA時,主要看其是否每年只在播種之前招募消費者、籌集資金,繼而確認播種面積,將資金用于種養(yǎng)當中。“如果做不到提前收費、風險共擔的話,我認為就不算真正的CSA。”
常天樂告訴記者,目前北京絕大部分農場是全年招募會員的,“因為會員總是招不滿”。但她認為,這種模式并不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僅僅提前付錢、每周配送,只能算是“城鄉(xiāng)互助”。
而在石嫣的理解中,CSA只是一個理念,而非一個固定的模式。“CSA最核心的理念就是在生產與購買之間構建一個社區(qū),讓消費者和農民產生緊密、直接的關聯。”她認為,“小毛驢”更像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CSA,因為它更強調風險共擔。但像農夫市集,雖也屬于CSA的范疇,但“它讓農民和消費者面對面,相互溝通和認知”。
誰是真正的CSA?這個問題看似無傷大雅,其意義卻在于探尋中國的CSA究竟讓誰獲利。
最大受益者
尹瑞慶是一名退休干部,現為“小毛驢”的勞動份額成員。今年64歲的他,從2009年開始,在小毛驢市民農園包下了總面積60平米的兩塊地,自種蔬菜、玉米。3年來,他每周去兩次菜地,每次來回耗時近3個小時,卻樂在其中。
年輕時下鄉(xiāng)插隊的經歷讓尹瑞慶對土地和農民有很深的感情。這幾年,他走訪過全國各地的CSA農場,每到一處場,只關心一個問題:農場是不是農民自發(fā)形成的?如果農場雇傭農民,是否存在克扣工錢現象?
尹瑞慶透露,北京有一個活力有機菜園,是中關村的一群IT白領做的更為純粹的CSA。他們湊錢委托大興的農民種菜,要求不打農藥、不用化肥。先付一半的錢,供農民買種子、農具;每到周末,白領們便去菜地幫忙,到秋天一同算賬。記錄成本、發(fā)放工資、20%的利潤,這種方法深得農民支持。重要的是,這些種菜收入全部到了農民手中。
但是,活力有機菜園這種農戶與消費者直接對接的模式,在傳統(tǒng)CSA中并不常見。在中國,廣義的CSA農場模式多由城市人主導,擔當農場經營者,從事資金籌集、承租菜地、雇傭農民、市場推廣和銷售等工作。
在北京農夫市集,只有一戶由農民自己經營,剩下的20余家都是農場形式。“CSA存在這樣的弊病,對于真正的農民支持力度不夠。”常天樂坦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市集的消費者對農民不放心,反而對農場更放心,覺得農場的管理者和自己一樣是城里人,知道消費者要什么。
“小毛驢”也是由城市人主導的。總經理嚴曉輝坦言,農園創(chuàng)辦至今,雇傭農民的工資遠未達到市場平均水平,這是他的一大心病。“2009年,農民的月薪只有750元,現在平均1900元,都屬于半志愿性質。”嚴曉輝希望靠種養(yǎng)增加收入,提高工人工資。
事實上,“小毛驢”種養(yǎng)的收入很不錯。一般來說,普通農民種植化學農業(yè),利潤率達3%—5%,而“小毛驢”的利潤率在10%—20%之間。
為何無法提高工資?嚴曉輝解釋,目前“小毛驢”的收入除了用于支付員工報酬,還要支持農園教育、培訓、科研等一系列項目,因此沒有更多的財力提高員工工資。2011年,“小毛驢”的收支基本持平。
在中間人經營的CSA農場中,這種農民低薪的情況并不少見。
石嫣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做一種“更純粹”的CSA。她辭去了“小毛驢”負責人的職務,在北京通州開辟了另一片天地。從西北到東南,石嫣這次改變的目的是 “讓農民當家做主”。
“在‘小毛驢,農民仍是工人,受農場雇傭而來工作。”石嫣嘗試將農場交給農民打理,讓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進行耕種,盡量承包他們能做的工作,做不了的再由石嫣的團隊幫忙,比如推廣和銷售。
在石嫣的設想中,農民收入和作物產出是相關聯的,這和“小毛驢”拿固定工資不同,農民的積極性也會更好地調動起來。為此,他們設計了一些規(guī)則。“農戶如果能堅持五年,就能在公司占有股份;我們前期會組織一些顧客,只要愿意提前預付五年費用,就會成為我們的核心消費者。到最后,公司就成了生產者和消費者的聯合體。”
顯然,如何將權利和利益轉交到農民手中,是中國CSA之路上面對的一大難題。
高價難解
150元一只雞,也令常天樂費解,“怎么那么貴?”但當她聽農場人員計算完成本后,發(fā)現“還真得賣這個價,再低農場就不養(yǎng)了”。
在第三屆中國CSA交流會上,來自山東的CSA農場負責人曾撰文表示,在CSA圈子里,大家對價格都“非常敏感,不太想觸及到”,但這又是不容回避的焦點。
的確,價格問題決定了CSA何時才能步入非中產普通家庭,但當下許多CSA都遭遇到成本控制問題,陷入了“不被信任—銷售不暢—成本升高—價格升高—銷售不暢”的惡性循環(huán)中。
石嫣曾經算過一筆賬:超市里的有機蔬菜每斤價格在20—25元;大型有機公司蔬菜為15—20元;而在CSA小農場和小農戶、農戶小組里,這一價格分別在8—10元和3—5元之間。“小農戶的土地不計成本、勞動力不計成本,種養(yǎng)殖結合決定了他們的低價。”
常天樂也覺得市場的價格偏高。“我發(fā)現一些時令蔬菜水果,即使農場豐收了,也不愿意降價賣,和普通市場的季節(jié)走勢偏離了。”常天樂認為,CSA農場農戶應該在可能情況下,更多讓利給消費者。
即使價格飽受非議,業(yè)內又避而不談,消費者還是照買不誤。CSA目前在國內的最大客戶群體是收入至少過萬的中產階級,這群人對安全的敏感度遠高于價格。
這就是CSA市場價格的難解之處。圍城外的人都嚷嚷著菜價貴;業(yè)內人士對高價格心照不宣;消費者反而滿不在乎。
尹瑞慶覺得租地種菜挺劃算,他算了所有的種植成本,得出一斤蔬菜均價不到4元的結論。“當然,要收獲這么多菜是要付出時間、精力和辛苦的。春天要頂著寒風,夏天會汗流夾背,推糞要舍得用力,翻地拔草要忍得住背疼腰酸。”
但尹瑞慶并沒有將辛苦折算成菜的成本,反而成為他向往的一種生活方式。“我們到郊區(qū)呼吸新鮮空氣,強身健體,和朋友交流心得,蔬菜反倒成為了副產品。”
信息公開缺失
在面對CSA這一全新模式時,許多人都會瞬間冒出大量問題,比如種子是哪里買的,是不是轉基因的;肥料是成品的生物肥,還是雞場的雞糞;靠什么除蟲?是生物農藥還是防蟲網;水源、土壤是否經過檢測,周邊有無化工廠,和常規(guī)土地隔離帶有多遠?
在尹瑞慶看來,這些信息都是消費者共同關注的,“生產者應該有開放的心態(tài),將種植、養(yǎng)殖過程中涉及的食品安全因素公布。” 在他看來,“小毛驢”在信息公開方面做得還算不錯,但在全面公開上仍未到位。“主動公開信息意味著一種態(tài)度,也有利于消費者進行監(jiān)督。”
從去年開始,尹瑞慶不斷地向“小毛驢”負責人反映這一問題。嚴曉輝說,“小毛驢”在官網有一定的信息公開,如蚜蟲防治方法、肥料來源等,有時也會在微博上與同行交流心得。“我們做的是公開而不是公布。消費者問什么,我們都會如實解答,但沒有主動去公布全部信息。”
而對于全面公布信息的要求,嚴曉輝表示,目前農場人手緊缺,沒有專門人員負責此事。對于公布詳細信息,他們也有一些顧慮。
記者多方了解到,目前在北京市場,還沒有任何一家農場或農戶系統(tǒng)公布過自己的原料來源及種養(yǎng)技術。嚴曉輝擔心,如果“小毛驢”首先公布信息,可能會被消費者當作業(yè)界標準來約束其它農場,也可能使“小毛驢”因做了好事而成為眾矢之的。“我們不提倡農業(yè)標準化。我們的標準和技術只適合我們的土地,用在別處不一定好。”
而這一觀點,在常天樂這里也得到了回應。她認為,不公布不代表就是錯的。而她更擔心的是,一旦實行強制性公布,認真種菜的農戶可能因為無法達到標準而遭到淘汰,公關能力好但產品質量不過關的農場反而取勝。
一年多來,常天樂接觸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幾家農戶、農場。在他們之中,有的人甚至不會使用電腦;而另一些人,由于已經有了非常穩(wěn)定的客戶,便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種好菜上。與此同時,信息公開所需的人力、物力成本也不容忽視,“可能導致一斤菜貴兩塊錢,這都是需要消費者買單的。”常天樂不無擔憂地說。
在信息公開上,常天樂更愿意相信,消費者與農戶之間的互信可以保障農產品的安全可靠。“CSA本來是社區(qū)支持農業(yè),正是因為一些消費者的咄咄逼人,現在變成消費者調查農業(yè)了。”
(實習生張玲玲、高瑞軒對本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