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鑫荻



看起來真實存在,走進去卻虛無一片,各種新材料帶來的奇妙效果是李暉的拿手好戲。《金剛經》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李暉相信好的藝術和禪宗一樣“直指人心”、無需解釋。創作于他而言是心無旁騖的修行,作品于觀眾而言也是換個角度看再熟悉不過的陌生世界。
一輛包扎嚴密的汽車,因為出過車禍所以傷員一樣地纏滿白色繃帶,全身煙霧氤氳,像是要燃盡自己。沒有火,沒有氣味,沒有灰燼,明亮如輪回之光的煙霧始終升騰繚繞,不生不滅,不增不減。這件激光裝置作品本來想叫“無題”,每個人對它都有自己的解讀,是涅槃,是新生,是訴泣,是靈魂出竅……后來創作者李暉還是給了他一個名字——《游離》。
《游離》在德國曼海姆美術館和美國邁阿密都展出過,盡管西方觀眾不了解李暉的背景和風格,但無一都有所觸動,而國內的觀眾更是在網絡上傳播這件神奇的作品,無動于衷的不多。其實“懂”是一個極其自然的狀態,無需掉書袋,無需知典故,更無需像評論家那樣能夠對作品滔滔不絕,任何語言、文字在“心領神會”面前都顯得多余。
“我覺得打動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你做出的東西他覺得很陌生,從形式到內容都感覺到新鮮,眼前一亮必然心頭一動;還有一種是在他已知的范圍內你能做到極致,極致在這里可能是形容一種真實,你也會震驚甚至接受不了。比如你們雜志《后人類想象的時代》里藝術家做的那些似人似獸的怪物,其實我們在電影里可能都見過類似的生物,但藝術家把它做得極其真實地放在你面前,光看雜志我相信就有很多人驚著了。現實和想象其實差距非常大。每個人的腦子都是一個方盒子,里面裝了很多東西,當你遇到了你盒子里沒有的東西時,就想容納進來,這一瞬間是很打動人的。”李暉對本刊記者說。
他說出“動人”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很古典的詞匯,在近20多年中國當代藝術里,我們在那些符號或寫實的藝術作品面前體驗過犀利、猙獰、叛逆、拷問、冷漠等等,如果沒有和藝術家同時代的背景經驗,我們很難輕易理解作品的真正內涵。
不能否認的是,國內當代藝術一直以來普遍的詬病是“艱澀”,藝術家似乎總想在肉體和精神之間找到最短的溝通路徑,卻始終擺脫不了自我的拗口和符號化的情緒。1977年出生的李暉已經帶著新生代的態度了,反映現實是藝術創作的一部分,卻也是某種束縛。
李暉稱自己這一代“是脫離現實的,這往往能表現出一種本質性的東西,因為現實是假象,每一個瞬間都在變化,現實會讓我們一葉障目,所以表現現實的作品都是不深刻的”。如果說“物隨心轉,境由心造”的話,眾生無邊無盡的欲念和妄想倒也很契合眼下這個日新月異且碎末化的時代。
并未深入研習過宗教和哲學的李暉在聽到自己的觀點和佛經論述有相同之處時,略顯得詫異。“最高的智慧在古代哲學體系里早就成熟了,我在主題上其實更回歸了過去,中國自古以來就不是寫實主義的,我們這一代得更多地琢磨這些事,我覺得這些是偏永恒些的。”
李暉最終給作品起名叫《游離》,意在更多的智慧層面的思考,當觀眾被作品打動之后再看到名字,就會和藝術更有默契。這也是盡管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出自于體悟的靈感,都可以叫“無題”,但他還是會沉下來認真給它們起個名字的原因。
按照當代藝術的國際化趨勢,作品的區域分割、思維方式的分割越來越淡化,人類面對的越來越是同一個問題。“我看西方大師的作品,都是用我的思想我的視角,其中沒有任何妨礙,同樣我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做展覽,得到的反饋也幾乎沒有地區性的差異,我很少對作品做解釋。”
2003年,即將從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畢業的李暉,利用報廢的汽車做了件雙頭車——《改裝吉普——順流逆流》,在當代藝術圈嶄露頭角,作品今天看起來還有些驚心。當時他的下一步要么是繼續做汽車系列的解構,很吸引眼球,但被李暉認為只有死路一條,要么重新開發思路。當年市場上涌現了亞克力、LED等很多新材料,于是有了李暉的下一步坐標式作品《琥珀》系列。作品都是透明的,很有空間感,采用里外兩個造型,“這兩個形是一種對話,也是一種沖突。”
2006年李暉在迪廳發現了激光,一束綠光掃過來,“我當時就覺這束光特別理性,跟一根棍子似的,這一定能做作品。”隨后出了《籠子》,用綠色激光做成監獄似的籠子,“看上去是實際的固體,但你又摸不著,一摸就消失了,很受歡迎,好多人在里面玩。”后來李暉一直思考這種材料,發現煙霧和激光能產生一種更迷離的感覺。“這時我已經跳出了材料的屬性,想表達一些精神的東西了。”隨后有了《游離》。
李暉是國內不多見的在新技術新材料領域苦心鉆研的藝術家,他曾說過“科學完全能做到讓藝術更永恒、更偉大”。但是他的作品并不會拘泥在技術中,“一切都在服務于我的表達,當一些技術問題實現不了的時候,就可以向創作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