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黛瑞是外國人,不能切身感受和來中國考察流動與生存的艱辛與酸澀,特此為她提供一些細節
先說說蘇黛瑞女士。蘇黛瑞(Dorothy· J· Solinger)女士是美國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政治學與社會學教授,長期關注中國社會。她的《在中國城市中爭取公民權》一書,被列入在學界很有影響的政治與社會譯叢書。每讀此書,每被感動。因為首先是閱讀中總能感受到這本書的寫作者蘇黛瑞女士處處深含關懷的目光,里面卻全是對中國流動人口的冷靜觀察、客觀評述和深切關懷;再是,作者深厚的人文素養和精準的專業眼光,還有作者所下的細致的田野調查的功夫,都著實讓人欽佩。
蘇黛瑞女士是外國人,大概還是不能像我們這樣置身此時此地的中國社會,有更多的生動細節和切身感受來來考察流動與生存的艱辛與酸澀。提供幾個細節給蘇黛瑞女士吧,如果她能看到,如果這細節對她是有用的,也算對她的用心良苦的研究的一點兒小小的支持吧。
我來北京十多年,辦過三次暫住證了。自視還算制度下的良民,并不積極去辦什么暫住證,每次都是別人代替辦的。第一次是我租住在東四12條中青招待所時,老板將身份證要去,替我辦的。第二次是單位替我們三個外地來京者租了團結湖小區的房子,房主將我們的身份證要去,替我們辦的。但每次還是因為認為自己還是良民,到期也不去辦一個什么手續,就作廢了。
到了第三次,因為很重要,我和詩人木馬先生要在朝陽區某地買房子,就親自去了社區派出所,我是個手續盲,對各類手續之程序是摸不清頭緒的。木馬似乎弄清楚了,帶著我進了一個大院,左轉,我們就進了一個房子,當我們將身份證、單位介紹信誠惶誠恐地遞上時,玻璃后面的工作人員順手就給扔了出來,用絲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說:“這里是辦狗證的,辦人證的在隔壁。”天哪,人家將養犬證和暫住證并列簡化為狗證人證!天哪,人證在狗證的隔壁!這是2003年秋天的事情,現在木馬和我說起來,大笑之余,還是挺心酸的。
在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中,由于農村人口是顯而易見的弱勢群體,他們的貢獻和犧牲更大。我要說的第二個事實和細節是,我老家在沂蒙山區的大山皺褶里,一條小山溝,幾百戶人家,千余口人。80年代初,人口流動政策松動了,村里的青壯勞力大多跑到大連去,在鋼廠、果園打工。
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就開始只去漸漸發達起來的青島打工了。令人痛心的是,村里有7個年輕鮮活的生命留在了青島的房地產工地、漁場和繁華的街巷,而他們的家庭都幾乎得不到什么賠償。我的一個遠房的叔叔(年齡和我相仿,40多歲)倒是沒把命賠上,但是把命根子賠上了。他和同村、鄰村的一幫人在機車廠打工,有人老是往外偷著帶銅線換酒錢。廠里決定要整頓,挨個過堂,在那里打工的只要說沒偷,就要吃電警棍的虧,而他確實沒偷,就更多地被高壓電收拾得痛不欲生。回家后,那里就不中用了。今年春節回家,人們總在說笑話一樣,議論他那糟糕的家庭生活。蘇黛瑞給了這本書和她的意愿一樣美好的說法——爭取公民權。對于像我老家這樣的中國廣大普遍的鄉村人口,爭取公民權嗎?他們甚至不敢夢想。面對死傷,無助的鄉村人口多數時候是無力爭辯的。
我相信蘇黛瑞是比國內的一些學者們更有良知和使命感的,她肯定還在關注著中國流動人口現象。我在寫這個短文時開了一下電視,看到一個廣西鄉村青年在深圳街頭找工作的情況,這位姓吳的青年說,我們現在在城里找工作,不是只做生產的工具,我們應有自己的尊嚴。這也令我再次對蘇黛瑞產生敬佩之情,因為《在中國城市中爭取公民權》預言了這種新的農村人口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