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夏“花”

曾憲超

墨綠的紗交織黑色的絲綢，荷葉狀剪裁的領口上嵌著一粒不大的雕琢著花紋的淺綠色玉紐扣，手指上是一枚色澤介于衣服和紐扣之間的翡翠戒指，笑容明亮。見到夏華時，她從倫敦歸來不到24小時，還未開口說話，便流露出飽滿氣息，古典而現代。

如同倫敦奧運會開幕當天，在蘭卡斯特宮的那場主題為“和”的服裝秀，沒有用任何語言去表達，卻拿了一塊被稱為“文化的金牌”。北京周口店的土壤、海拔4500米的雅魯藏布江源頭之水，柳傳志、馬蔚華等中國企業家同中國知名藝術家、奧運冠軍在這樣一個T臺上身著“中國設計”描畫出“中國商務日”寫意但濃墨重彩的一筆。

“美是不分國界的，現在正處在一個好時代，中國時尚和中國品牌該走向世界并產生影響力。”夏華告訴《環球企業家》記者，服裝是文化、歷史和生活方式的載體。她要努力的，是讓西方消費者認同并且選擇中國的高端定制服裝和服務，“我的夢想，比較大的，是改變‘中國制造曾經不愉快的經歷。也許，我們這一代能看到隧道盡頭的光，這關乎中國的形象和夢想。”

這確實是一個好的時代，但這個時代死生無常。很多企業拔地而起，很多企業迎潮綻放，很多企業命懸一線，很多企業死得不明不白。一個好的時代更需要企業用心對待，否則都是最大的機遇和最高的風險。但一個好時代造就一個好企業，需要其領導者很大的駕馭能力。

這些，夏華想到了。如今，走向國際舞臺的她，能做到多少？

最好時代的成人禮

今年，距離夏華下定決心從政法大學教師一職辭職投身商業創辦依文集團，整整18年。

18年前，依文是襁褓中的嬰兒，中國服裝業正走過近現代的斷裂迎來一個新生的時代，這與中國千回百轉的發展之路頗為類似。

夏華說，剛開始的夢，是簡單的，就是做一個自己想做又受人們尊重的企業。她從站柜臺賣衣服做起，晚上睡過火車站，進貨騎過小推車。最困難的時候是1999年女兒出生，那時企業剛拿到北方市場銷售的第一名，小依文嗷嗷待哺，大依文也是關鍵的成長期。在女兒出生的第5天，夏華把她放在一個小籃子里，每天騎車帶她上班，在公司接待客人和為各種事務忙碌的空閑中給她喂奶。

“有過很多特別艱難的時候，但是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真的，對于中國時尚業來說可能是迄今為止最好的時代。”夏華說，好時代的一個標志是少禁忌，今天中國時尚產業受政策的影響最少，可以跨越國度，自由走出去，而中國崛起的形象也讓國外開始接受中國公司的進?入。

任何文化的重視度的提高，往往是和經濟的發展有關系。當預見到中國很快會超過美國成為奢侈品最大消費國，她覺得時候確實到了，時尚就是一種“洼地”理論，哪里可以實時承載，它就流向哪里。此外，改革開放30余年，中國不再是一個神秘的概念，很多西方人來過看過贊嘆過，可以被具象化地感知和接受。

對于中國服飾自身的特點，曾經西方很迷茫。自身的邏輯嚴謹和依傍生理學數據支撐，讓他們在無法深入中國文化的狀況下，更加找不到中國美學包括服飾設計的支撐。客觀上來講，中國服飾經歷了戰亂、文革等時代裂痕，集體記憶確實是斷裂與無共識的。

夏華不這么看，“其實中國工藝里有很完整的理論支撐，中國人的支撐比西方早一千年，就是黃帝內經。我們研究經絡，他們研究骨骼。”從古至今的中國服飾中，所有袖部呈現下垂的形態，自然放松圓潤，她認為這與中國的哲學有關，低調內斂，同時中國有五千年流傳下來如穴位、經脈的健康的生活和養生方式。

“美好健康的東西沒有人會拒絕，關鍵在于傳播的方式和設計的理念，讓他們愿意穿在身上，并且感受到舒適。這個時代能讓我們較以往任何時候，都容易做到這些。”夏華說，在了解了之后，西方對中國民間手工藝是心懷敬仰的，很多國外時尚大師，看了傳統的刺繡后會鞠躬，覺得非常尊敬。

2012年在英國的服裝秀，于依文和夏華可以說是一場成人禮。

四次悖論的夢之旅

世界上的大半美是由悖論創造。依文的成長史中有四個轉折，夏華說其實是四次悖論，當時很多人不理解，現在看來卻是非常漂亮的姿態。

2000年，在廣東、溫州等很多企業開始平面擴張的時候，依文也正式開始了品牌戰略，但方案是做品牌的立體架構。那是個費力的選擇，當時很多同行包括專家都給出善意的建議，認為這是艱難而不一定有成效的事，因為層次縱深會帶來供應鏈、生產鏈、人員整合等諸多方面的麻煩。

但夏華堅信，未來消費者一定會細分化，隨著個人在社會中角色的越發凸顯和社會本身的多元化趨勢，一批人穿一個品牌的可能性會減弱。正是因為每個層次的個性化和定制服務，使得依文每個層面上的客戶群都保持穩定，即使在2011年服裝業集體蕭索之時，依文財報依然穩健。

2006年，依文開始正式走國際化的路徑，拉開與英國、意大利等原料商和制造商合作生產的大幕。那時正值國內勞動力成本幾乎谷底的時候，很多人選擇國際化的路徑是出去開店，到國際上去尋求全方位合作，被普遍認為是耗時費力的不明智之選。

但依文做了，并由此占據了該源頭的最高端，雖然成本極高，但在今天隨著中國整個勞動力成本提升和原料價格的拉升，這張牌又打對了。2008年依文開始做創意星空全球甄選，花費大成本從各個國家招募設計師，開始了國際人才戰略的一步。

最漂亮的兩步走，夏華認為就是今年的兩場秀，無論是倫敦時裝周的“山水”演繹還是這次蘭卡斯特宮的“和”之秀，都是用一種別人想不到或是做不到的方式講了中國品牌自己的故事。

“這次水土種子的故事，像依文的成長史一樣。”夏華有些激動，這四個放在各自所處時間段語境下，在大家看起來不一定理解的動作，在今天看來，串成了一條線，對于個人和對于企業，夢成長了，變大了。

一家公司的領導者，即使有幸享受路徑中美好的過程，都必須時刻冷靜地面對商業的現實。在做每一次決定的時候，是聽從市場的聲音還是內心的直覺呢？夏華認為，市場聲音內心聲音是理性感性的結合，內心更多是意愿，經營上理性的考慮，比如數字，是更可靠的，在判斷上則很多來自市場來自消費者的聲音。

作為一個女性，她說自己是浪漫的，但做企業來說，既要美麗，又要結果。即使是做時尚企業，品牌終將體現的是商業價值的結果，無論怎樣浪漫的方式，關于價值本身的裁定是對企業和企業家的根本評判。當一個企業發展的快與慢、憧憬的大與小，集中在一個女性創業者身上的時候，胸懷、心智、魅力和影響力都需要。

拿什么做高端時尚

“在歐洲，我們要從上往下做，不要再一味讓一些低端產品占據市場了，而要讓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和企業無聲滲透進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為什么我們的品牌不這樣走？每一次貿易摩擦，傷害的都是中國品牌和中國制造！”這是夏華關于中國品牌走向世界的價值觀和方法?論。

夏華說，想要受到尊重和禮遇，需要有自己不可替代的工藝和驕傲，“你足夠用心，才能站得夠高。”高，是她的對未來品牌與產品的定位。

人口基數大、制造業起步晚，中國的制造業是在近一二十年開始的，遲于歐洲太多年。如何實現優勢轉換，夏華認為單體的階段性加工到自己工藝流程的轉換，是中國制造業必須邁出的一步。

“我們真的不缺好工廠，在很多奢侈品由我們代工后，為什么還要宣傳成本優勢？你能做得那么像，連員工都看不出，這是品質的優勢！”成本優勢可以被更廉價勞動力的國家所取代，品質優勢體現的才是時間和歷史的價值，才是夏華認為一定要去彰顯的。

她認為中國同西方等國真正的距離，其實是要有自己的一套工藝流程，讓別人不可替代；在和世界掰手腕的時候，選取好的點去“講故事”。

拿服裝上的一顆玉紐扣來說，夏華介紹，從找尋材料到生產到它放置在服裝上，大概要四個月左右周期。選石是設計師和工藝師一起，先確定材料質感，再鑒定色澤，再從石頭上把材料開下來。很多扣子很小很小，設計花紋到手工雕刻過程中，稍不留神就廢棄了，所以要用心雕琢。最后呈現在衣服上的一顆小紐扣，背后卻有如此苦心。

走上國際舞臺對世界講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故事，已經具有了可能。“但我們講故事的能力還是有欠缺的。西方品牌特別擅長用他們的文化歷史講故事。中國品牌很年輕，所以需要一些特別的講故事的能力讓世界記?住。”

除了講故事的能力，中國和世界相比，還有什么是欠缺的呢？她的回答是創新力，“就拿這次的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來說，工業革命、莊園時代，這些古老的元素都是用很新的讓人喜聞樂見輕松愉快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創造力管理和氛圍管理，是中國特別缺少的。但我們不能一味去學習美國或歐洲，人們所經歷的時代和文化背景都不同，所以我們要一種自己的表達和管理方式。”

形式感、內容、細節，中國服裝有太多可以表達的故事，每一個時代的每一個物件都能給出豐富聯想。未來，依文將更多地走出去，帶著中國自己的故事走向更多的國度；將進軍女裝市場，取得一個家庭對品牌的認同和選擇的多元化；甚至還有三年內上市的計劃。

采訪的最后，夏華告訴《環球企業家》記者，做公司這些年，她一直覺得是“一群人一輩子一件事”，沒有把它看成自己奮斗的一場游戲，而是一群人的一場游戲，包括依文的客戶，包括所有依文關心的和愛依文的人們，以及未來將要相愛的那些人。

她希望，這是每一個參與者都覺得很high的一些游戲，同時又是大家共有的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