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春
摘要:卡爾·波蘭尼和布羅代爾被公認為杰出的經濟史家,他們開創的歷史視野為弗蘭克(Andre Gunder Frank)、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布洛克(Fred Block)、貝羅奇(Paul Bairoch)、阿爾利吉(Jiovanni Arrighi)等人所發展。這些學者對于歷史資本主義的研究采用了一種歷史的、尤其是經濟史的方式,從而很少有人將他們視為經濟學家。時至今日,閱讀波蘭尼的《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經濟起源》(The Great Transformation-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Origins of Our Times,以下簡稱《大轉型》)仍然是理解當代資本主義的重要途徑,并在《大轉型》的時代背景與現時意義之下去思考今天中國社會。
關鍵詞:大轉型;社會;市場
中圖分類號:F1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2)18-0241-02
一、理論與現實背景:大轉型指的是什么?
波蘭尼所生活的年代,正值西方文明史上罕見的百年和平即將走到盡頭的時期,19世紀的文明沒有順利地延續到20世紀,金本位制的崩潰、充分就業的瓦解、法西斯獨裁的崛起、兩次世界大戰、羅斯福新政與斯大林五年計劃以及自由放任主義的損害和凱恩斯預算干涉主義的勝利,不僅引起了人們對于戰爭災禍的制度性關注,也激發著人們對于資本主義市場社會和自律性市場的反思。不過如何解釋這一危機產生的根源,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認識。以20世紀英國工業化爭論為例,其焦點不在于工人是否受到剝削,而在于社會是否付出了巨大代價。如果只是工人受到了剝削而沒有付出太大的社會代價,整個社會的生產力得到了巨大發展,就可以把這種剝削看做“必要的惡”;如果存在著巨大的社會代價甚至災難,就不能只關注經濟的發展和平均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放棄對資本主義工業化的批判。
經濟自由主義認為,在市場上,追求私利的個人之間的行動最終會達致市場、進而整個社會的平衡與和諧。“工業革命不是一個災難性的、激烈的階級沖突或階級壓迫的時代。而是一個不斷改善的進步時代。”自由主義者認為危機的根源就在于社會沒有徹底地貫徹“自由市場”的原則,縱觀19 世紀以來的經濟史,從制定關稅以推行貿易保護主義到罷工破壞了勞動力的價格機制,“自我調節市場”每向前邁進一步,都會受到社會保護運動的抵制并動搖其存在的根基。因此,“如果不是那些反自由主義者所提出的保護政策,自由主義會不負所望;并不是競爭性制度與自我調節市場要對我們今天的病癥負責,該負責的是對這個制度和市場的干涉”;而化解人類危機的唯一辦法,就是進一步堅定地邁向自我調節市場。任何對市場的干涉行為都會導致自律性市場的崩潰與瓦解,這是社會的巨大災難。然而波蘭尼正是立基于對經濟自由主義、市場社會、自律性市場以及放任自由政策的批判而進行的。他指出,資本主義文明最大的問題不是剝削,正是由自我調節的市場經濟導致的市場社會。市場經濟自古就有,但是一直沒有發展成“自我調節的市場經濟”。在市場社會中,原來不是商品的勞動力、土地、貨幣都變成了商品,市場凌駕于社會之上,導致資本主義的文明無法持續。在《大轉型》一書中,波蘭尼用史實批判了市場神話和市場烏托邦,他所做的就是澄清社會意識和文化中古典經濟學造成的經濟人假象,恢復人的本性,論證人們在本質上并不逐利,而是互相需要;國家和市場恰恰摧毀了人們原有的滿足相互需要的制度,經濟變得凌駕于其他領域之上,社會中的所有行為和活動都服從于經濟的價值與市場的操縱,社會、文化、經濟等領域間關系錯位。這是19世紀以來人類社會的根本性變革。
為了證明這次轉型,波蘭尼使用了人類學的研究成果來支持他的觀點。“在人類動機中,沒有特殊的經濟動機,人類的經濟是浸沒在社會關系中的,行為動機不是為了維護個人利益,而是維護社會地位、權利和社會資產。”雖然早在石器時代晚期市場(marketplace)就已普遍出現,但無論是原始部落還是農業帝國,人類都是在互惠(reciprocity)、再分配(redistribution)和家計(householding)這三種非經濟的動機中的一種或若干種的混和推動下來組織經濟生活的。經濟生活僅僅是社群生活的一個分支,它被包圍在社群生活的網絡和框架之中。為典禮而進行的交換依據的是互惠原則,而不是純粹的經濟行為。波蘭尼還特別指出,即使是外貿市場和地方貿易市場,也是一種互補性的交換,因此,必須將貿易(商業、交換)與市場(自我調節的價格機制)區分開來。波蘭尼在《大轉型》一書中以“大轉變”這一標題來概括19世紀的歷史變化,似乎暗示了這一時期的變化是“自我調節”的市場從紛雜的社會網絡中分離出來的過程。有學者認為波蘭尼的這一結論是從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中產生出來的,即不應把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規律看做是普遍的經濟規律,而是從屬于特定歷史時期和特定社會形態的規律。
二、制度層次的回應:雙重運動
在《大轉型》一書中,波蘭尼與自由主義者論爭中,“雙重運動”這個概念無疑為一個核心武器,也正是用于解釋波蘭尼之前所強調的為什么“真正的市場是國家干預創造的”。波蘭尼認為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里,經濟活動在社會關系中居于決定性地位,市場將勞動力、土地、自然等一切都商品化了,金錢成為萬能,從而使勞動者和自然環境失去了社會的保護。放任市場經濟必然引發反向運動,社會的力量阻止自由市場對人及其社會關系造成進一步的損害。于是,在純粹的市場經濟里,雙重運動(double movement)同時存在:一種是經濟自由主義的運動,市場擴展到全球的所有角落,市場中商品的數量以令人難以想象的比例增長;另一種是反向的社會(勞工)自我保護運動,以免遭自我調節的市場機制的侵害。前一種運動的主角是資產階級,后一種運動的主角是勞工階級。盡管波蘭尼不斷強調,當一個社會無法忍受自發調節市場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時(如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保護性的反向運動必然會發生。但是他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反向運動并非一直能保持鐘擺式的平衡,反而可能導致一種無法避免的“僵局”。波蘭尼在對法西斯主義在歐洲興起的分析中就承認,當兩種運動都無法解決危機時,張力就會不斷增強,直到法西斯主義獲得了攫取權力的能量,并與自由放任與民主公正同時決裂。而且波蘭尼認為問題可能正在于社會保護運動的反抗,因為雙重運動所造成的是兩個很難兼容的結構和制度,這對此消彼長無法修復的矛盾也許正是導致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因。
與波蘭尼一樣,許多學者都認識到了對社會進行保護的重要性,他們爭論的只是政策偏左還是偏右,或者采取一種兩者之間的第三條道路。二戰以來,不僅在東西方之間,而且在西方社會內部,這場關于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的論戰都在持續進行,汪暉認為其中關鍵性的論題涉及理論和政策等不同層面:如何處理國家與市場的關系,如何處理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與自由競爭的關系,如何處理計劃、調節等經濟手段與自由放任的關系,如何處理貿易保護與自由貿易的關系等等。這些尖銳的論戰承續了19世紀古典經濟學所確定的相關概念,如自由市場、自由貿易、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等等,它們之間的分歧與其說是理論性的,毋寧說是政治性的:應該選擇以國家計劃為主導的經濟模式限制自由市場的運動,還是以自由市場瓦解國家干預,獲取更大程度的自由?應該利用國家手段刺激經濟發展,還是聽任市場進行自我調節?不過我認為正如布迪厄所言,“保護的政治”不僅是政策上的訴求,而且要在意識形態上擯棄市場的神話并讓啟蒙的傳統占據社會文化的核心,恰恰在這一問題上,“第三條道路”做的并不徹底。
因為斯蒂格爾茨為《大轉型》所寫的序言,波蘭尼的這本著作常為看做是“反市場”的“左派”經典。不過我認為波蘭尼并非并沒有在概念的層次對這些爭論進行回應,也沒有在政策的層面調和“左”右的意見,他指出“社會保護”只是延緩了危機的發生,只有使市場附屬于社會關系之中才能真正超越“雙重運動”的宿命。波蘭尼所預想的社會主義,并不要求去取消市場,更不能取消社會,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的核心是讓市場重新嵌入于社會,而后者必須是一個既與經濟和國家相分離,又與它們相聯系的存在。
可是,這種道德上的訴求如何在制度層面得以實現呢?
三、結語
歐洲文明從前工業世界到工業化時代的大轉變可以類比今日世界各地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轉型,這就是《大轉型》的時代背景與現實意義。那么,我們能從波蘭尼和他們的追隨者那里得到哪些有益的啟示,這些啟示對于理解當代中國和當代世界的變化、對于理解當代社會運動的方向又有著怎樣的意義?
對于今天中國在轉型時期所凸顯的種種矛盾,例如過高的房價、稀缺的醫療資源和緊張的醫患關系等等恰好契合了波蘭尼所說的市場是不能脫離社會而存在的,否則后果是很可怕的。這些矛盾關系絕對不是純粹的市場手段調節的“供需”關系。任何一個社會只有兼顧了“市場性”和“公益性”才是一個健全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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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