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軍為什么由強至弱、由盛而衰

周諭瑾

八旗，是清太祖努爾哈赤在統一女真(滿洲)各部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出則為兵，入則為民；耕戰二事，未嘗偏廢。”(《清太宗文皇帝實錄》第1卷第5頁)兵農合一、兵政合一的組織。1601年，編為四個“固山”(旗)，以黃、紅、藍、白四色旗幟為區分，稱為正黃、正紅、正藍、正白四旗，1615年又增四旗，紅旗鑲白邊，其余三旗鑲紅邊，共為八旗，每旗壯丁7500人，共6萬人。努爾哈赤第8子皇太極1626年繼位后，1635年將女真改稱滿洲，并將原隸滿洲八旗的蒙古兵丁析出，與蒙古降將統領的兵丁一起合編為蒙古八旗，又將外喀喇沁諸部降兵9113人另編三旗，統歸一名“固山額真”（旗領）統領：1642年依建蒙八旗辦法又建漢八旗，滿、蒙、漢八旗軍(含外喀喇沁三旗)共約22萬人。當初，這些旗兵都曾“一聞攻戰，無不欣然，攻則爭先，戰則奮勇，威如雷霆，勢如風發，凡遇戰陣，一鼓而勝。”（《滿洲實錄》第4卷第6頁）

1618年（明萬歷四十六年）4月13日，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新賓縣永陵鄉）以“七大恨”告天誓師后，親率四旗兵及巴牙拉（侍衛親兵）突襲撫順城，僅7天即攻下撫順、東州等多處，掠獲人畜30萬；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三月初一，努爾哈赤又親率六旗兵進攻薩爾滸（今撫順東大伙房水庫附近）明軍大營，大戰中致“明總兵杜松、王宣、趙夢麟等皆歿于陣，橫尸亙山野，血流成渠，其旗幟、器械及士卒死者，蔽渾河而下，如流澌焉。”（《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6卷第7頁），全部戰斗僅5天即以45000兵力打敗總計10萬、號稱47萬的明軍；1621年又連陷開原、鐵嶺、沈陽、遼陽等大小70余城，1625年遷都盛京（沈陽），雄踞遼東，為進圖中原奠定了后方基礎。

清太宗皇太極繼位后，承其父志，從1627年開始，親自或命英親王阿濟格及后來的攝政王多爾袞率軍繞過袁崇煥堅守的寧遠（今遼寧省興城市），迂回轉戰關內遵化、薊州、通州、太原、濟南等地，威逼北京，用周瑜計賺蔣干的辦法行反問計誘使明崇禎碟殺(剮刑)袁崇煥，拔掉了這顆阻擋進關的大釘子，于1642年2月攻陷松山（今錦州城南18里），俘獲明薊遼總督洪承疇，3月攻陷錦州，俘獲錦州守將祖大壽（吳三桂的舅舅），打通遼西走廊，鋪平了進入北京坐天下的跳板。

1644年農歷4月22日，努爾哈赤第十四子攝政王多爾袞率軍被降將吳三桂迎入山海關，5月2日進入北京，同年10月，年僅6歲的小皇帝福臨（順治）入鑾紫禁城太和殿，從此開始了清朝統治中國的新紀元。

進京后，由順治至乾隆四朝又先后消滅李自成等農民起義軍余部及南明政權，削平三藩叛亂，抗擊沙俄侵略東北、廓爾喀（今尼泊爾）侵略西藏，統一臺灣、蒙古、青海、新疆、西藏。從1618年努爾哈赤起兵反明攻陷撫順到1792年乾隆擊敗廓爾喀侵略西藏，以滿洲八旗軍為主干的清朝軍隊前后征戰了174年，所向披靡輝煌勝利了174年!為中華多民族祖國空前的統一和東起大海，東北至庫頁島(今俄羅斯薩哈林島)，北至外興安嶺，西至巴爾喀什湖、楚河(又譯吹河)、塔拉斯河流域、蔥嶺(今帕米爾高原)，南至曾母暗沙，總面積曾達1300萬平方公里這遼闊疆域的確立和鞏固，做出了歷代王朝都不可比擬的大貢獻!因為有了這遼闊的國土，就像有了母親，中華兒女才感到溫暖，才感到自豪，昂昂然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但從1840—1842年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始，繼之而來的1856—1860年的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及1884年的中法馬尾海戰，1895年的中日甲午海戰，1900—1901年的八國聯軍戰爭，卻再無“威如雷霆，勢如風發，凡遇戰陣，一鼓而勝”的氣勢。而是每戰必敗，乃至全軍覆沒而告終!兵強國盛，兵弱國危，古今一理!伴隨戰敗而來的卻是沒完沒了的簽訂不平等條約，大量的賠款和割地。

滿洲八旗軍為什么由強至弱由盛而衰?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打下天下，進京坐天下后，從第四代皇帝乾隆開始即已日顯腐敗，由此盛極而衰。

乾隆雖以“十全武功”自詡，卻從未像其先輩努爾哈赤、皇太極乃至康熙那樣親自率軍出征過；康熙6次南巡視察河工，體察民情，明令“朕凡巡幸，一應動用之物皆從節儉”，“乘輿巡幸本為安民，豈可反勞民力?”而乾隆也6次南巡，卻與隋煬帝一樣，極盡奢糜，每次都不下萬人，除隨行官員沿途洗劫，各地也都乘機掠取民脂爭相邀寵，拆民房修御路，建行宮，搭戲臺，結彩樓，平湖造園，日筑白塔，移設奇花異石……每處耗銀不下二三十萬兩，超過康熙所費10倍。朝鮮使節在《李朝實錄》中說：“供億浩繁，州縣凋弊，農民舉未自肩，商船或不通津，雖值豐登，無異歉荒。”康熙一向嚴懲貪官污吏，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在對廣東、云南秋審人犯的批決中寫道：“凡別項人犯尚可寬恕，貪官之罪斷不可寬。”平定三藩叛亂后，對戶部侍郎宜宣阿及廣東巡撫金雋等侵蝕軍餉及收取降將尚可信和商人沈上達賄賂白銀89萬兩，8名罪犯或判斬監候(秋后斬)，或立絞，無一開脫，類此史例尚多，不必一一贅舉。而乾隆卻庇護重用巨貪和坤。他在世，莫奈其何，一旦駕崩，不出5日，嘉慶即將和坤逮捕，不出15日即處死，查沒其家產總計折銀8億多兩(明朝巨貪嚴嵩只貪200萬兩，不足和坤貪數的四百分之一)，而當時清朝政府全年財政收入才有7000多萬兩，和坤貪污數額竟相當于全國12年的總收入，而且以和坤為中心互相攀結，形成龐大貪賄之網，就是這樣一個貪蠹誤國的巨奸，乾隆卻將其從三等侍衛擢升至大學士、軍機大臣(宰相)兼九門提督(北京治安總司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專擅朝政20年。英國使團副使喬治·斯當東在回憶錄中說“他(指和坤)是皇帝(指乾隆)唯一寵信的人”，而備受世人崇敬，真正忠于國家、清廉剛正的文化巨子紀曉嵐，因總纂《四庫全書》有機會趁便向乾隆反映江南人民已財枯力竭，卻遭乾隆腌躦不堪的辱罵：“我看你文學上還有一點根基，才給你一個官做，其實不過當做一個娼妓一樣豢養罷了，你怎么敢議論國家大事?”斥責紀曉嵐“昀讀書多而不明理。”乾隆并非平庸皇帝，“精明過人”，以“十全老人”自詡，卻如此賢佞不分，視和坤這個巨癰為寶貝，這已遠非個人現象，其實質誠如1793年以給乾隆慶賀83歲生日為名來華的英國特使馬戛爾尼回國后向英王的報告中所說：“大清帝國好比一艘破爛不堪的頭等戰艦，體積和外表雖然龐大壯觀，其實內部十分腐敗。”

2000多年來，所有的封建王朝都想永世統治下去，卻周而復始地有幾個王朝超過300年?秦始皇想由他開“始”傳至萬世，結果卻只傳二世。清朝統治者也跳不出歷代王朝打下天下后便漸漸一代不如一代，日漸腐敗，乃至滅亡的歷史怪圈!乾隆之后，從道光開始，背離先輩康熙堅決抗擊沙俄對東北的侵略，命索額圖遵其“尼布潮(楚)、雅克薩、黑龍江上下，及通此江之一河一溪，皆我所屬之地，不可少棄之于鄂（俄）羅斯。”（《圣祖實錄》第135頁）的圣諭，簽訂《中俄尼布楚條約》的遺志，屈服于英國的鴉片戰爭，簽訂《南京條約》，開歷代皇帝簽訂不平等條約之先河，從此大量賠款、割地、租界、開放內河……陷中華民族于任人宰割的百年災難之中；道光之后，更將喪權辱國發展到亙古未有的程度，英法聯軍打來，咸豐竟逃往承德，聽任當時總共才有16000人的侵略軍洗劫北京城，焚毀圓明園，搶走無數稀世文物使之流落異邦；咸豐、同治、光緒祖孫三人先后從東北和西北將163萬平方公里，包括大詩人李白出生地碎葉在內，相當于18個葡萄牙、6個英國那么大的領土割讓給沙俄；八國聯軍打來，“垂簾聽政”的慈禧與光緒逃往西安，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為原則，向侵略者“認罪”，簽訂《辛丑條約》，除大量賠款，竟將大沽口至北京各炮臺“一律削平”，允許八國在山海關至北京12城鎮駐兵，還撤除衛戍京師的武裝，將北京由八國侵略軍分段管理，這哪還像一個獨立的國家?對此，恩格斯尖銳指出：“這個帝國是如此腐敗，它已經既不能夠駕馭自己的人民，也不能夠抵抗外國的侵略。”(《馬恩選集》第2卷第37頁)，我們今日重溫這段屈辱的歷史仍不能不“為此而抱終天之恨!”(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語)，歷史竟這么無情，前后不出300年，坐天下的子孫們即將其先輩舍生忘死打下的江山，創建的世界上最強大的“天朝大國”葬送!國家最高層領導已腐敗乃至腐朽至此，軍隊又怎能獨其外而自強?

再看滿洲八旗軍自身。

滿洲八旗軍中的大小“額真”(首領)均為貴族，進京坐天下后，世襲其爵位的子孫享受豐厚的爵祿，自幼即深居府邸，養尊處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提鳥籠，斗蟋蟀，乃至聚賭嫖娼吸食鴉片，“不念從前積累之維艱，不顧向后日用之難繼，任意糜費，取樂日前，彼此效尤。”(《清世宗實錄》第16卷，二年二月丙午條)，昔日先輩艱苦奮斗、枕戈待旦、英勇善戰的優良傳統已喪失殆盡!而一般官兵，也都每丁撥給從漢族耕地中圈占來的土地5坰(30畝)，依職位不同，每月還發給1—4兩餉銀，3—4斛(5斗為l斛)糧米，較高的糧餉約等于一個七品縣令的俸祿。而所發的土地又都由失地的漢人再租種，八旗兵丁坐收地租，“然其人皆侈衣食，事傲游，得田則賣，得粟則糶，得金則揮霍立盡”，但卻“負債則為代償；典當田地，則為代贖：又時有恩賜，借貸。”(呂思勉：《中國民族史》第163頁)，康熙三十年(1692年)二月十六日，康熙圣諭戶部：“八旗甲兵，國家根本，當使生計充裕，匱乏無虞……滿洲八旗……所有積債，爾部動支庫銀給還。”(《清圣祖實錄》第150卷第14頁)，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一次即贖回旗地14000余頃，在這既無征戰又不耕獵的和平年代里，飽讀《四書》、《五經》，吸收漢民族先進文化的滿洲決策者卻忘記了孟子“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的教誨，將坐享其成，揮霍無慮的“優越”環境“恩賜”給八旗子弟，長此以往，怎能不斗志頹糜，武備廢弛!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乾隆到杭州閱兵，看到射箭箭虛發，馳馬人墮地，不勝感嘆：“升平日久，八旗子弟如鷹居籠，日飽肉，不能奮擊。”為此，清朝為維持其統治已不得不日漸倚重蒙八旗、漢八旗及入關后明朝降兵所編的漢綠營乃至漢族地主的鄉勇團練，鎮壓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就全靠曾國藩的湘軍和李鴻章的淮軍，而鎮壓義和團竟引狼入室依靠了八國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