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安作為一位在中國傳統文化熏陶下成長的導演,他的電影卻影響全球,西方觀眾也不存在接受障礙,甚至是像《臥虎藏龍》這樣的中國武俠片,原因就在于電影作為一門藝術是沒有文化界限的。李安電影享譽國內外的重要原因就是其獨特的電影語言,生成了中國傳統藝術中重要的范疇——意境。李安電影完美的將中西方審美觀念融合,創造出電影意境,使得國內外的觀眾都感受到了強烈東方之美。
關鍵詞:意境;藝術實境;藝術虛境
電影意境乃是中國傳統的意境在電影藝術中的體現,可以說是利用中國傳統美學理論去探索電影的奇妙空間。關于電影意境的定義和形成,同樣可以套用蒲震元對于意境的說法。電影意境是電影形象與它所帶給觀眾的全部藝術想象的總和;電影意境的形成是影片中諸因素虛實相生的結果。意境分為實境與虛境,這一理論來源已久,中國古代傳統哲學思想、美學思想都是以虛實二境的結合為根本,從而產生了內涵無限的意境。藝術實境可以理解為客觀方面的景與境,藝術虛境則可以理解為主觀方面的情與意,也就是“象外之象”。藝術實境在具體作品中表現為實在的畫面或事物,是一種“既真且美、雖少而精、導向力強的畫面,具有能感觸和捉摸的品格”。它屬于藝術意境中相對穩定的部分,因為實實在在存在于物質載體之上的客觀物。
電影藝術的實境則是電影語言構成的影像中,客觀實在的那一部分,也就是觀眾所能看到的、聽到的銀幕影像。電影中人物的一切行為,人物對話的表面含義,交代背景的空鏡頭,以及電影的情節即故事內容。比如李安的電影《喜宴》,開篇是男主角高偉同在聽媽媽寄給他的磁帶錄音,短短幾句話說明了希望遠在美國創業的兒子,趕緊結婚生子,因為他是獨生子,做父母的希望有生之年抱上孫子。接下來高偉同打電話約一位美國男青年賽門共進晚餐,從對話言語中顯示了他倆同性戀的關系。影片開頭李安通過平鋪直敘,將整部影片的主題及矛盾沖突鋪墊出來,接下來的故事便是在如此“實境”中繼續。再如電影《斷背山》,開片表現了兩位男主角應聘牧羊人的工作,兩人的裝束均是典型的美國西部牛仔,通過人物外貌便交代了影片的背景。以上這些電影中的較實的部分,是構架整部電影的基礎,所有的電影無論優秀與否都必須含有這些因素,否則不能稱為一部電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家庭DV。電影實境是形象的、直接的和確定的,完全依靠電影語言中實在的部分生成,可以被觀眾直接感受到,比如主人公的言行舉止,他的情緒,故事發生的年代背景,情節的精彩程度,等等。說的通俗一些,電影藝術實境就是那些不需要觀眾細細品味其內涵,或者觀眾不必開動腦筋思考深意的部分,就如同觀看好萊塢科幻大片,它炫目的特效和精彩刺激的情節是最大的關注點,而影片背后并沒有多少導演渴望表達的情感與思想。
藝術虛境是相對于實境來說的,虛并不是虛無不存在,而是間接的、想象的,是“蘊含豐富間接形象、充溢特定藝術情趣藝術氣氛的‘虛,是能不斷呈現出想象中的‘實來的藝術之虛”。與實境相比,虛境從表層的感官和體會,來到了深層的感悟與想象,所謂“象外之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其含義已經超越了表面形象,而進入到更為深遠的境界。
電影藝術虛境依然是通過電影語言來生成,在電影實境中完成了整部電影基本因素的建構以后,導演真正希望表達的情感,乃是于虛境中實現的。同樣,觀眾也只能在虛境中完成與導演心靈的交流。電影藝術虛境必須通過想象得來的,這在創作和欣賞階段均是如此。落實到電影語言的使用上,為了達到電影虛境的呈現,導演在拍攝階段會非常講究演員的表演細節,包括表情、動作、站位、語言等;攝影機方面,則會仔細思考每一個鏡頭的構圖、色彩、光線等基本元素,每一次運鏡都是反復斟酌的結果。導演就是通過這些電影特有的語法規則、電影語言修辭效果的準確運用,實現自己最真實情感和深邃思想的完整表達,這就超越了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這些表層意義上的實在物,而進入一個審美想象的環節。
李安非常擅長在一系列簡單的鏡頭組接中,奠定整部影片的情感基調,營造出藝術虛境,為全片的意境生發做了鋪墊。電影《臥虎藏龍》的開頭,從故事情節來看,李安簡單地交代了主要人物以及故事發生的起因,然而通過鏡頭語言,李安已經將兩位主人公——李慕白和俞秀蓮——的情感糾葛揭示出來,而造成這種糾葛的原因便是兩人的性格以及所謂“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甚至最后兩人的命運也由于性格而決定。這一切貫穿影片的主題思想,在李安所構造的電影虛境中體現無遺。影片開頭,武當派得道劍客李慕白,攜帶著青冥劍下山,準備托付青梅竹馬的俞秀蓮交給京城的貝勒爺,而李慕白自己則隱退江湖。鏡頭從室外李慕白牽著馬來到鏢局,到管家老太太跑進屋告訴俞秀蓮,而俞秀蓮并沒有特別變化的表情卻表現了她內心的驚喜。接下來一組鏡頭便充分體現了李安通過運用電影語言所構造的電影虛境:鏡頭首先從鏢局門廳的房梁處開始,一個降鏡頭配合搖鏡頭說明了李慕白由屋外走進屋內正堂;降鏡頭是指攝影機沿垂直軸線往下移,表示一種揭示,而搖鏡頭也有揭示信息的作用,比切換鏡頭有連貫感。此處實境只是表明了李慕白從屋外走進屋內,同相隔許久未曾會面的俞秀蓮交談,虛境的意義卻是暗示李慕白雖然準備贈劍隱退,從此不再涉及江湖,但是下山后首先來到的便是鏢局,進入了鏢局的屋檐下,其實也就是來到了江湖,心中所期望的隱退是不可能實現的。接著,兩人坐下談話,從俞秀蓮恭敬的坐姿可以知道,她雖然以江湖保鏢為職業,但實際上是一位十分傳統的女人,各方面都講究規矩,對于李慕白的感情也是,始終跳不出所謂道德的成見,所以一直未能與其婚配。而后,鏡頭由中景變為特寫,從李慕白所說了解到他退出江湖的原因是有幾件放不下的事情,此話一出口鏡頭立刻轉向俞秀蓮的特寫,畫外之意便是李慕白放不下對于俞秀蓮的感情。但是俞秀蓮并沒有說話,臉部也沒有太多的表情,再次表明了她心中無法表達的真情。
再看《臥虎藏龍》中竹林兩場戲。這兩場戲是全片情感線索的重要篇章,分別解釋了李慕白對于兩位女人矛盾的感情。第一場是李慕白與俞秀蓮在竹林涼亭中的談情戲,李慕白向俞秀蓮傾述了自己的感情,在雙方頗有哲理的言語中,雖然真情流露,但是他們倆還是無法沖破心理的屏障,最終也沒有攜手共度一生;第二場則是李慕白追趕搶走青冥劍的玉嬌龍,追至竹林并且打斗,李慕白再一次表示愿收玉嬌龍為徒。在李安的自述中,他特別說明了為何要選在竹林拍攝這兩場戲的原因,“因為竹林光影晃動,不但提供了前景,也提供了背景,……眼花繚亂的視覺動感效果,同時又能產生一種浪漫、婆娑的詩意”,最后李安對于兩場竹林戲的要求就是“意亂情迷”。同俞秀蓮談情橋段中,亭外的竹林青翠欲滴,每一株竹子似乎都清晰可見,但放眼望去卻沒有邊際。李慕白與俞秀蓮之間的愛情也是如此,身邊友人全都知道,兩人心中更是深愛著彼此,可是迫于種種社會道德以及各自心中的不確定因素,始終無法成就真愛。就像李慕白所說的:“我們能觸摸的東西沒有永遠。把手握緊,里面什么也沒有。把手松開,你擁有的是一切”,他們之間的愛情就是這樣處于若即若離的矛盾之中,誰也無法走進一步。這里便充分體現了奇妙的藝術虛境,實處只是在竹林中的談話,而令人產生無限想象的卻是景物營造出來的虛境,由景生情的藝術感受。李慕白與玉嬌龍的竹林打戲則更加強烈地體現了李安所謂的“意亂情迷”:從實處來說,竹子柔軟的特質使得兩人利用輕功在竹間的打斗,會受到韌性的反彈,造成飄忽不定很難控制的感覺;從虛處說,兩人位置一上一下的互相轉換,顯出了玉嬌龍崇敬、愛慕李慕白的迷離情愫;對于李慕白也同樣,面對嬌美的玉嬌龍,渴望塑造她的武術才能,以及內心喜愛她的感情,讓李慕白難以平靜,就像竹林中兩人的身影似的起伏不定。這兩場竹林戲是全片主線情節的點題之筆,將之前一直隱含著的、撲朔迷離的感情線索烘托出來,特別是打斗這一場,用李安的話來說是:“打出一種意境”,本來并不算精彩激烈的打斗,被賦予了更深的意義,遠非表面上那么簡單,這就是藝術虛境所帶來的藝術效果。
(作者簡介:鄺翼星(1986-),男,貴州大學人文學院2009級美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視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