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妓女、奸淫、抗日……就電影介紹和朱大可先生的批判文章(《南方都市報》12月13日刊)來看,我曾說過這樣的話:“滿足了窺視和猥褻欲望之后,又能自然過渡到同仇敵愾的民族大義上,觀眾們的正義感良知及道德優越感什么的也絲毫無傷。堪稱完美”。看過電影后,我也不打算收回這句帶有反諷意味的話。
老實說,用價值觀來要求中國電影,目前還很不相宜。中國電影長期以來的核心問題是原創能力和敘事能力的驚人缺失。在審美取向上,張藝謀一直停留在鄉村文藝愛好者的水平上,“大”是這一審美的最大價值。宏大敘事、大事件、大場面、大手筆、大紅色……以及鞏俐式豐乳肥臀。
張藝謀的老問題一如既往。但《金陵十三釵》不失為一個亮點,算是張藝謀十多年來最老實本分、在敘事動力學上最地道、相對尊重現代電影工業的一部電影。此番致力于講故事的張藝謀完全避開了歷史和政治漩渦,亦將不斷被煽動的民族仇恨放回了原處而未事夸張,在所謂“歷史問題”上的中庸之道確保了該作品在電影界暗礁叢生的險惡河流中順利航行。拋開前述的價值觀和原創力問題,任何基于此的批評或贊美,我覺得都是言不及義和一廂情愿的。
其實,講故事遵循兩個最基本的元素:合理的邏輯、包袱及其抖。一位酒色之徒本性的入殮師是否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一所教堂掙倆小錢?這值得存疑。另外一個遺憾是玉墨說出替中國妓女翻案的宣言過于急躁和直白。這其實不需要說出來,或者可以不直接說出來。除此之外,邏輯上基本沒太大漏洞。貝爾的表演確實為電影增色不少,他的大牌演技使入殮師到神父的這一帶有宗教色彩的自我救贖心路,軌跡清晰、明確。此外,合乎邏輯并相當成功的人物,我覺得并非玉墨和書娟,而是妓女紅菱和書娟之父孟先生。紅菱的市民氣息在上車之際所表露出的貪生怕死更令人信服,而孟先生的生與死則表達了個體生命在災難面前最誠摯、靠譜的選擇。而教導隊受傷的年輕小戰士浦生在彌留之際的那段囈語,真切地表達了中國農耕文明對和平對愛的樸素認知。
確實如此,打動人的正是細節。而細節又不能孤立存在。入殮師約翰這個人物來到教堂的目的,最終只能解釋為替那些妓女改頭換面送其赴死,并修好汽車拯救女學生。而十二位幸存的秦淮妓女與女學生數目的一一對應亦為調包之計準備了人口。至于另外兩位中途死去的妓女和男扮女裝湊足“十三釵”的教堂雜役陳喬治,則使故事更加戲劇和精彩。換言之,一切人物的存在都是那么巧妙,除了入殮師約翰和“十三釵”,包括李教官、孟先生,他們之所以出現,都是為了拯救女學生。故事由此集中緊湊。至于男女主人公約翰和玉墨的情愛及各自身世,亦前后照應,無有疏漏。以至于玉墨身世中被繼父玷污的年齡恰恰是書娟等十二位女學生此時的年齡,這一巧合及包袱的匠心在于:解釋了玉墨甘為替身犧牲的緣由,不再使書娟重蹈自己的命運;替身一行使玉墨在某種意義上回到了或恢復了潔凈之身(基于傳統對妓女行業“骯臟”的敘述),從而使掉包計煥發出圣潔光彩;使玉墨與約翰的情愛徹底擺脫妓女和嫖客的低俗交易,成為中美合作抗日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