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伍德的新片《胡佛》(J. Edgar)是我今年最期待的大片。對中國當代影迷來說,多年以后,最值得感謝的就是網絡字幕組,這些精通外語同時深諳國情的網絡ID(他們不使用真名實姓,簡直跟蘭陵笑笑生似的)不圖回報,出于熱愛幫我們譯介了那么多的好電影。一如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不斷“侵犯”西方大師的翻譯者們,沒有他們毫無版權意識、如饑似渴地譯介,中國當代文藝不可能是現在的格局和規模。諸如《百年孤獨》,雖然老版本激怒了偉大的馬爾克斯(曾聲稱永遠不向中國出售版權),但沒有“侵權”,莫言和余華或許亦將不復存在。好在文明成果最終會獲得共享。
回到《胡佛》。它涉及的是美國20世紀歷史上最隱秘的部分——胡佛的FBI。FBI的獨立性和無孔不入的恐怖意味,均來自這位掌握權力達半個世紀的“特務頭子”胡佛手上。可以說,他是FBI這個被不斷神話和神秘化(參見《聯邦調查局》等各種美國電影)機構的真正締造者,而且是一位“終身制的領袖”(死在任上)。前后八任總統都不敢解雇這位“掌握一切”的“竊聽者”。自從美國首位總統華盛頓“發明”了退休制之后,在歷史上終身制的政治人物除了戰爭期間的羅斯福總統,大概就是胡佛了。如何描述這樣一位敏感人物的一生,在我看來怎么說都是個難題,但在伊斯特伍德手上,卻一如既往地冷靜、客觀。雖然電影在結構上略顯破碎,但題材本身的魅力和電影手法的精致完美確保它不失為一部力作。
胡佛確實一度被美國民眾視為英雄,矢志不渝、無比忠貞地與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敵人斗爭,誠如電影中他的自我吹噓“20世紀最偉大的人物”。但在伊斯特伍德的鏡頭中,他顯然并非高大全的完人。他的剛愎自用、自以為是、偏狹無情、機械無趣,可能是伊斯特伍德認為更重要更真實的性格特征。不僅如此,戀母情結和作為未出柜的GAY已然涉及了一個歷史人物最柔軟隱秘的部位。也就是說,胡佛這位英雄人物僅僅是一個“人”而已,而從人的角度來看,任何諛辭和夸飾都是偏離主題的。剝奪其“英雄”頭銜并非歷史懲罰,而是表達尊重,對一個生命個體的尊重。
讓胡佛真正改變FBI的歷史事件是1935年的迪林格案。江洋大盜迪林格于1933年伙同獄友持械越獄,一路作案,最后于1935年被擊斃于叢林。正是對迪林格的一路追蹤使FBI的勢力一路坐大。對于向以揭露“國家丑聞”的美國電影來說,迪林格案這樣的好題材自然也不會視若無睹,它就是2009年的犯罪大片《公敵》(Public Enemies)。作為和《胡佛》一樣改編自真實歷史人物的電影,不法之徒迪林格的覆滅之路卻那么讓人揪心。在一系列銀行搶劫活動中,迪林格愛上了芝加哥女職員比莉?弗雷凱特。正是這個女人,換言之正是愛情羈絆了迪林格為躲避胡佛FBI的逃亡之路,是愛情柔化了他的警惕?是愛情導其入死亡的叢林?當擊斃迪林格的FBI探員在片尾告知比莉?弗雷凱特迪林格“再見,黑鳥”(黑鳥是迪林格對莉?弗雷凱特的愛稱)的遺言時,觀眾的眼淚幾乎和莉?弗雷凱同時奪眶而出。
無論是英雄胡佛,還是迪林格這位罪犯,他們的正義和罪惡僅僅是他們作為個體生命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特殊方式。他們即便是英雄和公敵,但作為個體,活著既不是“學習的榜樣”,死了也不值得“拍手稱快”。尊重個體的生命,尊重個體的情感,這才是真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