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4月的某天,29歲的爵士樂酒吧老板村上春樹觀看棒球賽時,一位名氣不大的擊球手以一個二壘打將第一個投給他的球擊到了左場,當村上看到這一幕時,產生了創作小說的念頭。這么個平白無故的念頭,在6個月后催生出了村上偉大創作的第一曲——《且聽風吟》。憑借這部作品,村上春樹獲得了1979年度日本有名的純文學雜志《群像》設立的“新人獎”,可謂是作家生涯的—個絕好開端?!肚衣狅L吟》的成功歸功于作家獨特的創作風格:語言的簡潔、幽默與強烈的節奏感,文本意象符號的使用與文本敘述策略,由不同的敘述方式構成的語言整體所表達出的極具開放性的思想。
村上語言簡潔、幽默、節奏感強。首先,村上意識到日本語言的先天性弱點,即日語屬于“黏著語”,需要諸多助詞來連接,這使得日語難免有拖沓之感。村上總是用簡潔的恰如其分的語言,將某一生活狀態和細節詳盡地表達出來。這一特色,在《且聽風吟》中表現得很突出。比如,描寫天氣之熱這樣一個狀態時,村上以主人公“我”的視角寫道:“從大敞四開的窗口,可以隱約望見海面:粼粼細波明晃晃地折射著剛剛騰起的太陽光。凝目細看,只見臟兮兮的貨輪無精打采地浮在水上??礃幼訉⑹莻€大熱天。四周的住戶仍在酣然大睡,所能聽到的,唯有時而響起的電車軌道的碾軋聲,和廣播體操的微弱旋律。”作者用短短的幾行文字,描寫出了一個悶熱懶散的夏日清晨。不難發現,這種簡潔是建立在準確獨到的觀察視角和用詞藝術上的,“無精打采”的貨輪和純粹的聲響,烘托出了那種熱氣騰騰的氛圍,不是死寂,而是一種閑適。
幽默是村上極為推崇并渴望達到的小說品質。村上往往運用一反常規的比喻,將基本毫不相干的東西連接起來,起到荒誕幽默的作用,如:“這十五年里我的確扔掉了很多很多東西,就像發動機出了故障的飛機為減輕重量而甩掉貨物,甩掉座椅,最后連可憐的男乘務員也甩掉一樣?!弊髡呙棵吭诒磉_一種無奈之情和滄桑之感時,常添加一些冷幽默式的佐料,使讀者會心一笑的同時,增加認同感,因為作者用輕松幽默的方式表達了一種人們所感但表達不出的感受或是狀態。
村上沉醉于語言節奏感的把握和詞匯的音樂性。據其本人解釋,這是從音樂特別是爵士樂中習得的。村上語言的音樂性是村上通過對文字的刻苦經營而得來的效果。那種如音樂作品般一瀉而下、流轉自如的文字,離不開作者對詞匯的敏感和靈活使用。村上通過一次次的嘗試,將每一個文字音符譜寫在最合適的地方,這種對文字的執著,從村上酷愛寫“回文”中得到印證。
村上的文本風格主要表現在意象符號的運用和獨特的文本策略。意象符號在村上的作品中有三種存在形式:首先是較為單純的一類符號。如品牌、歌名、作家或是菜肴等,這些符號在村上作品中的主要作用是搭建小說內容,烘托小說角色的性格與趣味,有時會成為故事情節的線索或是連接點?!肚衣狅L吟》中這類符號很多,沙灘男孩樂隊、《桂河大橋》、菲亞特600型小汽車等等。其次是頗為具體的數值。如:“整個夏天,我和鼠走火入魔般地喝光了足以灌滿二十五米長的游泳池的巨量啤酒,丟下的花生殼足以按五厘米的厚度鋪滿杰氏酒吧的所有地板。否則簡直熬不過這個無聊的夏天?!贝迳蠈τ跀抵档拿鑼?,可以看作是一種村上的存在哲學,對于自我存在感的敏感,使“我當真以為這種將一切換算成數值的做法也許能向別人傳達什么,并且深信只要有什么東西向別人傳達,我便可以確確實實地存在”。最后一類是意象符號?!肚衣狅L吟》中出現了許多有意味的符號,如“井”“象”,包括主人公之一的“鼠”,這些符號雖然初次出現,但在村上日后的作品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這些意象符號是銜接村上深層思想的鑰匙。
村上的文本策略也很獨特,大致表現在結構和敘事方式兩方面?!肚衣狅L吟》最大的結構特點是片段式,并沒有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情節,可以說,無所謂開頭、高潮和結尾。每一節,都可獨立來讀,但正是這些小巧的片段組成了主人公一個看似平淡、實則波瀾的暑期生活,并且折射出那個年代日本青年的時代特征。村上還將一些本不屬于傳統小說的要素搬來,如手繪的T恤、一整篇章的廣播稿等等,給人一種先鋒作家的印象。其敘事方式上,包含著日后小說中“兩個世界”的雛形,即主人公“我”所代表的現實世界和“鼠”所代表的內心世界,然后以我們兩者的故事為兩條線路發展下去。
村上春樹小說的藝術風格還體現在在小說中表達出的創作思想。村上作品是以孤獨、空虛、無奈和悵惘,即置身于“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都市年輕人充滿失落感的心境為創作主線的,其作品準確而又含蓄地傳遞出時代氛圍,描繪出了20世紀70年代日本青年尤其是城市單身青年傾斜失重的精神世界??傮w來看,村上并不表達一種確定的立場,而是熱衷于挖掘人們的深層潛意識,表達不同背景、不同經歷的人在面對一種穩定或偶然的客觀存在時所可能產生的不同情緒和行為的反應。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些在這個混亂世界中找尋正確的生存方式的人。換言之,村上的創作主題確切地說是一種創作動機——渴望確認自我世界與外在世界的關系。
《且聽風吟》描寫的是日本青年一代意志消沉的時期。三個主要角色,“我”“鼠”“無小指少女”在面對外在世界時,表現出三種選擇:其一,是像“無小指少女”那樣,無理想、無追求、無情感地活下去。她的處境、她的人生觀及她珍貴東西的喪失,使她再無力振作起來。其二,代表內心世界的“鼠”式的。即對過去,對自己的理想、追求始終如一,執著一生,固執到底。雖然他在上下求索的人生旅途中只是孑然一身,但他還是要走下去。其三,是“我”式的。這種“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的觀念及“我”將再度投入大千世界生存下去的態度,對一個求道者來說也許是可悲的和可恥的。然而,“我”卻決非徹底葬送自己的理想去茍且偷生,槍斃的只是與舊時代的牽連,死去的只是作古的思想。只有將沉重的包袱卸下,才能以達觀的態度進入新的歷史時期,這是一個抉擇。這一抉擇,雖然是無奈的,但卻是高明的、理智的、富于智慧的。這三種生活方式是村上這一創作時期思想的集中反映。然而《且聽風吟》并未給出結果,在文章將到尾聲時他寫道:“一切都將一去杳然,任何人都無法將其捕獲。我們便是這樣活著。”繼續面對眼前的生活是重要的,這是“我”的心聲。但是代表內心世界的“鼠”仍舊在寫他的小說,四指的女孩則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夏天回到家鄉時,“我”一個人眼望大海,“想哭的時候卻偏偏出不來眼淚,每每如此”。可以看出,村上在踏實地面對現實生活時,仍舊在對記憶中的過去抱有一絲情感,有時則是強烈地對記憶感的好奇。而真正理解自身,則需不斷地通過“寫小說”來挖掘內心的思考,來找到一種解脫。
作者簡介:江蘇省蘇州市工業園區星海小學高級教師,教育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