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煉鋼亦作繞指柔

《相信文化的力量》是劉儉國校長的專著。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這本書的書名——“相信文化的力量”。這一書名顯然是經過精心推敲的，它包含劉儉國校長的文化自信和自我期許，折射出作者劉校長的文化理念，他對文化價值功用的理解，以及蘊含其間的文化管理的曲折心路及實踐歷程。

“相信文化的力量”書名很是不俗，頗能吸引人的眼球，自然地激起讀者一連串的聯想：文化是什么?作者是怎樣理解的?文化有什么特殊的力量?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為什么要相信它?怎樣讓人們都相信?作為一本教育管理的專著，它有什么獨特學術價值與應用指導意義?說實話，我便是帶著這些疑問與好奇走進劉儉國校長這一精神領地的，我對這本書充滿一種期待。

“文化的力量”作為專門概念的論述，最早可追溯到美國學者約瑟夫·奈十多年前提出的“文化軟實力”，它一般指制度、精神、價值觀念等影響自身發展的潛力以及外在的感召力。奈提出這一概念是指一個國家的文化吸引、政治價值及道德威信這三個方面的力量。提出之初，應者寥寥，現在已成為學界乃至政府的熱門話題，甚至擴展為區域、單位乃至個人形象及其影響力的描述與評價。但教育學界從來都是滯后的，教授們的講義，依然是多少年一貫制的關于文化及校園文化建設的老生常談。其實，于中小學而言，“文化”是—個實踐的課題而非思辨的話題。基督教第一位偉大的神學哲學家奧古斯汀有句名言：“時間究竟是什么?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白，便茫然不解了。”有學者戲言將其中的“時間”換成“文化”，大概不會有誰不同意。文化是人類的第二自然，文化到處都是，文化的概念有數百種之多，莫衷一是。古往今來那么多偉大的思想家尚且見仁見智，語焉不詳，怎能指望某教授的一場報告，便能正本清源，使諸聽眾茅塞頓開呢?“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倒不如聽聽劉儉國校長的現身說法，捧讀這本《相信文化的力量》，看看他有哪些獨到的見解。

文化的力量是一種柔性的力量。而不是剛性的力量。這是受動者主動要求分享而產生的一種吸引力、感召力，而不是強制施加的影響。我國古代有“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治國理念，構成古代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戰略思維。“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化涵育的力量，鑄就了中國古代文化的輝煌。郭沫若的劇本《武則天》中有句經典臺詞：“文修武備，備而不用，以道德化天下。”說的是這個中國唯一的女性皇帝柔性施政的方針，施政方針基于對文化力量的相信和對自己執政能力的自信，反映的卻是作者——中國知識精英的政治抱負。劉儉國校長以文化的力量管理學校，是對中國文化傳統中進步理念與優秀品質的繼承，這是一種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之中的“中國品格”。

學校文化既是可見的，又是不可見的，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學校文化是否有力量，有什么樣的力量，我認為主要取決于三個方面。其一是作為學校文化核心的學校精神達到一種什么樣的高度。恩格斯說，一個民族如果沒有理論思維，就不能居于世界民族之巔。列寧說，理論只要徹底就能征服人心。先進的思想、崇高的精神，從來都不缺乏響應者與追求者。學校精神倘能超越世俗又能達到理論自洽并直指世道人心，當然有其精神的感召力。如劉儉國校長所舉美國哈佛大學的校訓——與柏拉圖為友，與亞里士多德為友，更要與真理為友。學校門口鐫刻著：為增長智慧走進來，為服務祖國和同胞走出去。朱镕基總理為會計學院所提四個大字“不做假賬”作為校訓，真是擲地有聲，刻骨銘心。美琪學校以“服務大眾，追求卓越”作為學校精神，簡潔明了，同樣富有感召力和凝聚力。其二是學校文化有怎樣的寬容性與包容度，這決定文化的豐富性和繁榮程度。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學校知識密集，人才密集，群體龐大，個性各異。能否包容個性，容納異端，關系自由之思想，民主之作風能否生根開花，這是現代學校的重要標志。沒有廣大教師與學生的主動參與和積極參與，學校文化就失卻了廣泛的群眾基礎，“萬馬齊喑究可哀”，何來文化的感召力呢?美琪學校文化之所以為教師團隊廣泛認同，是因為劉校長積極幫助教師規劃人生，讓他們在課程改革中生根，在教學研究中成長，不同的教師得到不同的發展，共同實現職業的自豪與成長的幸福。其三，學校文化的自省性與發展性。學校文化的資源是多端的，這些資源并非都具有正確與積極的意義。所以，學校文化建設，于本民族文化須選擇與繼承，于外域文化須批判與借鑒，于學校自身文化須注意積累與創造，于國家意志主流價值須吸收與弘揚，于大眾文化及亞文化須有所保留與提升等等。所謂“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劉校長特別關注教師優秀文化的建設，讓“愛生、愛崗、愛校”成為核心理念。美琪學校根據學校教育方針的貫徹與學生全面發展的需要，結合學校的個性與定位進行揚棄整合，為我所用，使學校文化成為一個動態開放的過程。學校文化的建設過程既是與時俱進的過程，也是文化影響力的發揮過程。

陶行知先生說校長是學校的靈魂。任何一所成功的學校無不深深打上校長的個人印記。如果說學校精神是學校文化的靈魂，那么校長的風范即是學校精神的靈魂。學校文化的影響力很大程度上是校長的個人魅力。有專家認為學校精神是學校文化的長期積累而形成的，但我認為學校精神大多是校長創造提倡并身體力行，從而感召教師、學生共同努力而鑄就的風氣。不爭的事實是：沒有蔡元培便沒有北京大學，沒有梅貽琦就沒有清華大學，沒有陶行知就沒有曉莊師范。

校長能否成為學校之魂，取決于他的德識才學、成就和貢獻，這是個人文化力量的顯示，而非一紙任命的行政權威所能達成。馬克斯·韋伯在《經濟與社會》中指出三種管理類型：理性型、傳統型和卡里斯瑪型。“卡里斯瑪”概念原為德國法學家索姆所創，用以表示早期基督教教會創建者們所具有的使命感。具有卡里斯瑪的領袖人物會因其特殊的超凡魅力而被相從者追隨和擁戴，由此形成卡里斯瑪型組織。校長是學校的旗幟，卓爾不群的治校方略，卓有成效的辦學實踐，培育豐富獨特的文化土壤，營造以人為本的民主氛圍是校長威望和文化影響力的核心要素。

中西方文化對理想領導者的要求截然不同。中國文化傳統推崇圣賢，西方文化傳統歌頌英雄。中國的遠古神話中的女媧造人并補天，神農嘗百草救百姓。盤古、堯、舜、大禹都是美德的化身。他們創造文明，教化眾生，犧牲自己，成就天下。而古希臘神話中的諸神則都是戰爭的英雄，以自我為中心，以權勢和力量橫行爭執。何以如此分野，不得而知。但顯然，中國文化傳統中對校長的文化期待就不僅僅是建功立業，更不是所謂形象工程，而是思想境界，天下為公的政治抱負。和而不同的生活原則，義先利后的道德原則，立己立人的淑世情懷等。如此校長當然有其文化魅力，所謂德高望重，所謂眾望所歸。

劉儉國校長正是具有卡里斯瑪氣質的校長。美琪學校是一所年輕的學校，又是一所成長迅速的江蘇名校。可以說沒有劉儉國校長就沒有美琪學校，沒有美琪學校的今天。美琪學校甚至可以說就是劉儉國校長的文化名片，他以個人文化魅力造就美琪學校精神文化，培育了一支年輕的教師隊伍，從這里走出的學生不僅因為教學質量，而且因其文化修養，呈現一種不同的氣質。這一切都源于劉校長所營造的學校文化，美琪的成功令人信服地說明文化有其不同于一般的力量。劉儉國校長的著作從理念和操作策略兩個維度闡述了學校文化，它的建設發展和作用，它的力量和成就，這很自然地使教授學究們的高頭講章失色。關于文化，我們也有話說，我們能說得更好。劉儉國校長的這本專著是他的教育講演錄。所以，行文自然，語言質樸，有匠心而無匠氣，有思想而無粉飾，文風明白曉暢，給人以親和與清新的感覺。

2011年，恰逢泰勒科學管理理論創立100周年，它在工業化時代解決了體力勞動者的生產效率問題，科學管理理論使管理學開始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讀劉儉國校長的著作，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對外來文化的借鑒，對科學管理原理的本土化運用。泰勒的四大原理：1.把管理作為科學。2.選擇合適的人。3.教育并培養人。4.管理者與被管者親密合作。科學而非經驗，協調而非分歧，合作而非個人主義。這四大原理三大原則在劉儉國校長的學校管理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他借鑒與改造了日本豐田公司的經驗，又很自然地吸取了中國海爾集團張瑞敏的“目標管理、日清控制、激勵機制”三個方面組成的基本框架。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管理智慧是一種文化造詣，也合于管理科學的現代發展。美國管理學家雷恩說：“管理思想既是文化環境的一個過程，也是文化環境的產物。”德魯克說：“管理是以文化為轉移的，并且受文化價值觀、傳統與習俗的支配。”這些理念在劉儉國校長的著作里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文化管理體現人文關懷，但決不排斥管理科學。管理價值觀是組織管理系統之魂，管理制度則是體現這種魂的載體，二者的結合則是管理文化。文化的強大力量在于使一個人、一個組織在漫長的歲月中表現出不變的特征，這些固定的特征成為人們評價自己、評價他人的標準，并使我們按這個標準去影響、規范乃至約束他人，按照正確的方向和方式做人、做事。

當前學校管理者正為績效評估采取的實證主義與功利主義的思路陷于困境而苦惱時，新型的人文科學與文化感召的思路為我們走出困境提供了新的理念，而《相信文化的力量》則是理論緊密聯系實際開出的艷麗之花，結出的豐碩之果。不必執著行政權威的剛性，不必迷信物質刺激的魔力，柔弱勝剛強是中國道家哲學的智慧，德行教化是儒家哲學的精華。鋼鐵何等堅硬與堅強，然抽成絲又是多么的柔軟。千百根鋼絲擰成繩，便吊得起集裝箱，系得住萬噸輪。剛柔并濟是領導的藝術，不怒而威是領導者的形象，百煉鋼亦作繞指柔是劉儉國校長的管理科學與藝術所達到的境界。

一方水土育一方人。美琪學校在揚州，揚州是中國文化名城。“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當年何等繁華；“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也曾歷盡滄桑。梅花嶺史可法的浴血刀兵，還有那百折不回東渡的鑒真。然而，綿綿不絕的是那“折不斷的煙花三月”，還有那“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吹簫的音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