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造訪德法和獨聯體多國之后,普京第三個總統任期中的首次訪華也終于到來。多家西方媒體盯著最為引人注目的天然氣合作,并以其再次未能簽署而將普京此訪視為失敗。但實際上,中俄關系并非一紙能源協議所能概括。從去年普京訪華到這次訪問,得到持續實踐的一個進程便是俄羅斯借助中國資本對本國工業進行激活。就像普京所說的“要將與東方伙伴的合作提上日程”,中俄此次簽署的幾個商業項目,彰顯出俄在經濟上更加借重中國。
橫空出世的大項目
延宕已久的中俄天然氣協議目前只剩下價格這一項分歧,應當說這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如果說俄在面對獨聯體諸國時仍會祭出“慈父政策”的話,那么面對中國時則完全不同。中國從卡塔爾到中亞的多元進口渠道,以及俄羅斯所受到的美國頁巖氣和中東液化天然氣的壓力等因素,都決定了時間在中方一邊。此次中俄雙方又提出允許對方進入本國天然氣下游或上游產業的提議,相信簽約已經指日可待。
兩國政治關系,至少在形式上,幾乎走到了除締結盟國條約外無法更好的地步。雙邊關系最大的短板便在經貿合作上,其一大體現便是重大項目合作每每難以達成或運行不順。在武器貿易中,中國需求曾經救活了“蘇霍伊”、“金剛石-安泰”等著名軍企,也曾從俄買到先進的“現代級”導彈驅逐艦,而今,除了航空發動機,中俄軍貿止步不前。能源貿易中,無論石油還是天然氣,購銷合同的達成往往要經數年扯皮,2008年簽署的“石油換貸款”協議若不是俄深陷經濟危機實際上也很難達成。收購俄能源公司更是難上加難,“尤甘斯克”即為前車之鑒。汽車出口中,俄羅斯曾一度成為中國汽車業績最好的出口市場,但中國車企卻在2009年遭遇滑鐵盧—俄政府為保護本國汽車產業將其趕了出去。俄在江蘇連云港修建田灣核電站,但雙方合作一直不順暢,工期一拖再拖。最明顯的例子便是2009年達成的中國東北和俄羅斯西伯利亞遠東發展合作綱要。普京這次訪華期間,中國官方公布了該綱要實施4年來的情況,雙方傳統的木材貿易居然被放到第一位加以介紹。而當初簽約時的合作名錄上列了200多個項目,如今得到落實的寥寥無幾。
但是自普京上一次訪華之后,中俄大項目合作明顯增多。目前擁有20億美元資本的聯合投資基金已經開始運作,主要用于俄境內項目的投資。俄最大的石化集團“西布爾”集團與中石化合建橡膠廠、中國萬達集團投資俄北高加索旅游項目、田灣核電站第3、4期工程等一批大項目也橫空出世。俄多位專家稱,中國正以大規模購買海外資產的方式推動經濟,建議抓住這一機會與中國合作。這與普京在競選文章中所稱的“把握中國發展的勁風”的說法相呼應。而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也在普京訪華時稱,中俄應多進行大項目合作。
俄方受惠良多
新達成的這些合作項目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基本都是利用中國資本在俄進行項目建設或在中國銷售俄羅斯產品和技術。而兩國共同出資的聯合投資基金,將在未來由中方私人資本補充至40億美元,其投資也主要指向俄境內項目。
萬達集團投資北高加索旅游資源的項目,是當地促進旅游發展的專門集團成立以來所獲的最大一筆注資。該項目主要位于達吉斯坦,也就是現在俄剿匪行動最為集中的地區。俄《生意人報》援引專家的話稱:“中國人在冒險。”這種冒險顯然為俄政府所樂見。通過旅游業振興北高加索地區進而改變那里恐怖分子頻出的局面,是克里姆林宮自2009年以來就一直堅持的方略。
此外,田灣核電站第3、4期工程的項目更富“照顧”俄羅斯的意味。在該站第1、2期工程的建設過程中曾出現大量質量問題,而俄方解決問題的態度十分消極。而這次,第3、4期工程又被交給了俄方。這恐怕只能理解為協議附著了太多政治意涵。
而已在香港上市的“俄鋁”集團則借助兩國政府的平臺,同中方簽署了多個辦聯合企業的合同,以擴大其產品在中國市場的占有率。據“EN+”集團總經理沃雷恩采夫在“回聲”電臺的介紹,“俄鋁”老板、葉利欽孫女婿杰里帕斯卡正在積極學習中文。
所有這些項目都體現出對中國資本和市場的渴求。從幾年前合作艱難到現在的渴求,這種明顯的改變當然不會憑空出現。
經濟轉型之需“倒逼”普京
所有這些都與近段時間俄最為深刻的變化—普京傳統經濟制度的松動聯系到一起。普京在重返總統寶座之后立即簽署了一份命令:政府在2016年之后退出大部分非資源性行業。同普京當權的12年間所實行的經濟政策相比,這道命令顯然有著一種顛覆性的意義。
普京前12年所實行的經濟政策,可大致概括為“重新國有化”及“變相國有化”。拆解“尤科斯”集團的結果是將其國有化。在大部分重要產業中,普京都建立一個或幾個“國家集團”進行統領式的發展。而且,即使國家不控股的企業或公司,普京也往往利用威權統治給商人階層留下的恐懼來進行“遙控管理”。區別于別列佐夫斯基等老一代富豪,俄當下的絕大多數新富豪只有一個生存準則,唯普京馬首是瞻。阿布拉莫維奇遵循這一準則,生存得很好,眾多富豪均進行效仿。如此一來,普京客觀上取得了對商人階層的控制權,從而建立了“大一統”式的經濟管理體系。這種特殊經濟體制也構成了普京權力體系的一個支柱。如果不受到沖擊,普京大可不必對其進行改變。但這套經濟體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過于偏重油氣,致使傳統的重工業受到“荷蘭病”的擠壓持續衰落。
由于普京權力體系對社會的侵蝕,創新經濟找不到合適的土壤,偌大的俄羅斯,只剩下了油氣等自然資源以及傳統的重工業這兩大經濟支柱,而前者顯然對后者構成擠壓。勃列日涅夫時代的經濟軌跡再次顯現:如果油氣價格能持續堅挺,這種模式當然也可以持續,但如今油價跌至100美元以下,天然氣則受到了美國頁巖氣的強烈沖擊而面臨大幅降價的風險,由此,蘇聯解體的前車之鑒便擺在普京面前。那場災難的一重原因,便是石油價格的猛漲使得勃列日涅夫錯失了二次發展重工業并投資創新產業的歷史機遇。同樣,這些年俄重工業已經凋零得不剩什么東西:曾經讓蘇聯人相信自己可以戰勝美國的“拉達”汽車即將在俄停產,花了10年造出來的客機SUPERJET-100有80%的部件進口自國外,“卡拉什尼科夫”沖鋒槍的母廠已經破產,被“蘇霍伊”吞并的“米格”只剩下了米格-35戰機還值得期待卻找不到買家,新造的常規潛艇被本國海軍厭棄,裝甲車連本國士兵都因安全性太差而不敢坐。
審視上述局面,普京可謂失去了12年的“戰略機遇期”。好在去年末今年初的大示威給了他清醒的好機會:要么政治改革,要么向社會放出更多經濟發展機遇。最終,普京選擇了后者。他手下的警察強力應對了其當選后的一系列示威并在杜馬通過了提高未獲批準示威的罰款額度的法案。而另一方面,經濟改革在其一道命令之后即將起航。俄政府剛剛制定了“二次私有化”計劃,這一遭到不少抵制的計劃在普京的這道命令之后被賦予了更多實質性內容。
如今財政雖未陷入困窘,但要完成經濟轉型顯然不是俄政府可以獨力完成的。普京急需外部投資。而此時,西方的投資仍在加速外逃。僅今年前5個月就流出了455億美元。這樣一來,到處尋找出口的中國資本就成了普京的首選。中俄兩國便在這一背景下獲得了雙邊關系新的一重合作內容,一批大項目橫空出世。
可以說,這是俄困窘的經濟局面對普京形成的“倒逼”,意外促成了中俄兩國商業上的接近。鑒于普京的這番“東顧”帶有權宜色彩,在商言商便是中國眼下與俄羅斯打交道的準則。將戰略利益與商業利益嚴格區分開來,這是需要繼續堅持的一大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