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底

1.

周延的前妻是個過氣的芭蕾舞演員，結婚9年不能生育。跳了10年群舞，后來老了胖了就辭職在家，反正周延養得起她。他們是結發夫妻，早年周延一文不名時她曾有恩于他。后來她有外遇，4年前因一次腦溢血而變成了植物人。當時周延剛和她辦完離婚手續，分給她一半財產。當晚興致高漲的前妻在午夜的麻將桌前永遠地失去了意識，外遇也就順理成章地回歸家庭，把皮球踢還給周延。

相識時，藍莓是一家二流雜志的記者，周延是一家藥業公司總裁。

藍莓嗜衣如命，用名牌化妝品，還養一輛小車。她又喜歡去格調優雅的餐廳，在東平路的酒吧她還有儲酒，消費自是不小，每到月底總是銀根吃緊。可她覺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藍莓那時負責“品位男人”的采寫，采訪安排在“醉美”。遠遠的，藍莓就看見一個穿米色條紋襯衫的男人沖她微笑，然后起身向她招手。他就是周延了。

真正的采訪只進行了一刻鐘，周延給了她一些資料去采寫。對于事業功名，周延輕描淡寫，10年經歷彈指一揮間。談到婚姻和家庭，他說得更少，他說他一年前離婚了，前妻曾是舞蹈演員，他們沒有孩子。

春天午后的陽光透過沿街的大玻璃斜射進來，咖啡香、茶香、煙草香在她和他之間漫溢。

兩人終于還是游離了主題。他說了他年少的輕狂，無果的愛情和夢想。那是一種跳躍的、沒有章法的表述。她撐著頭注視他，沒有錄音，更沒有記錄。

藍莓告訴他，在這兒，她喜歡兩種茶——龍眼奶茶和菊花普洱，但兩者的火候都非常重要，過了和不及都無法炮制出最佳色味。

他頗有興味地看著她，說他很想試試……

茶的味道他很是受用。她散發出來的清新氣息，他也靜靜地接收了。

那天，周延要送藍莓回家，有點不由分說。他開車的樣子有著漫不經心的性感，藍莓心跳了好幾下，后來想想，他也許是裝的。當周延看到停在她家樓下的小POLO時，頭也沒轉的塞給她一個東西，她剛要推脫，他笑著說：“瞧你的小車多可愛，喂它吃吃飽。”

藍莓回家打開包裝，是一疊油票，50張。

后來，一切不出所料地，他們在一起了。

有一次經過淮海路，藍莓問周延是在何時看上她的，周延肯定地說就是第一次。當時隔著大玻璃，他的目光被一個遠遠走來的女孩牽引。倒不是說這女孩有多漂亮，而是她身上洋溢著融合和疏離這兩種完全對立的氣質，這使她如魚得水而又冷若冰霜。當時周延就預見了日后這女孩必將與他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系，以至于生活因她而改變。

2.

與周延在一起的日子，藍莓一直溫順而善解人意。他不在時，她總愛一個人呆在家里看書、烹茶、游蕩，消磨青春韶華。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等他。

他從來不負她的等待，給她想像不到的寵溺。

只要有空，周延就為藍莓當煮夫。她不愛吃牛排，覺得多數牛排像男人外強中干的模樣，他就給她做咖喱牛腱。那種有咬勁、有嚼頭的牛肉，就像真正的男人，有滋有味又有點剛性，不是一味地軟弱遷就、任人嚼吃。

他還擅長紅燒肉，雖然那肉并非美得驚心動魄，卻能讓人安心和快樂，是不必每天都吃卻可以吃一輩子的居家菜式，透出家常的美妙氣息。至于鯧魚，周延喜歡文火煎，還起了個風情萬種的名字：油煎小娼婦。每次周延一邊煎魚，藍莓總趴在一邊一口氣吃好幾條。

整整三年，周延和藍莓的感情如火如荼，一起消磨的時光越來越長。他們也曾無數次設想未來，設計得很美，卻缺乏行動。周延始終在回避著什么，這使藍莓這個名正言順的女友總感覺自己頭上有座移不走的大山。

藍莓想，也許自己只適合存在于周延的非日常空間，是他的夢的一部分，而那個睡著的女人，才是周延真正的歷史。

大年初一清早，周延和藍莓去青島度假，說好了第二天清晨看海上日出。傍晚時分，周延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來電顯示后，猶豫了一下，然后去洗手間接電話。

從洗手間里出來后，周延的臉色變了，神情復雜地說：“醫生說她好像有知覺了。說不定會醒過來。太好了！我們回去吧。或者……我先回去，你自己在這兒玩幾天。我想馬上趕去醫院看看情況。”

站在窗前，藍莓沉默了。“你走吧。”她淡淡地說。

周延顛顛地走了。連著七天，藍莓沒有思想，沒有回憶，沒有眼淚，也很少進食。直到春節長假結束，周延都沒再打電話來。

藍莓獨自飛回上海，拒絕再見他。

3.

春末，藍莓決定去英國。她姑媽在倫敦，多年前就催促著藍莓去讀書。藍莓在單位辦了停薪留職手續，準備先去英國住上一陣，然后花一年時間攻讀那兒的文化經濟產業碩士。

藍莓也不知道讀那個莫名其妙的學位是為了什么，或許只是為了用歲月遺忘。

周延曾做過無數解釋和挽留。他說他的前妻并沒有醒，以后恐怕也不會醒，更何況他們早已離婚。他保證青島那件事以后絕不會再發生。他愛藍莓，不想失去她。

藍莓說：“不是我心腸硬，而是你心太軟。”

周延幾次欲言又止，終于說：“不是我心太軟。而是，她成這樣，都是我害的……”

“你害的？”藍莓訝異。

“我找人去勾引她，因為我想離婚。婚后不久我們就出問題了，我們的性情、趣味、口味，一切的一切都很不合拍。但她以前幫過我，沒有她我也沒有今天。我不是沒良心的人，我愿意凈身出戶，只要她放我自由，可她就是拖著我不放，眼睜睜看著我受煎熬，她恨我，恨我不愛她。我覺得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很痛苦。于是有一天就雇了人去勾引她，她上鉤了，我眼看就要解脫了，沒想到離婚當晚她就出事了，我有種犯罪感。所以總是去看她，照顧她，是想贖罪……”周延痛苦地垂下腦袋。

藍莓愣了，謎底是她完全沒想到的，她僵坐在那里很久沒緩過神來。

走的那天下大雨，周延依舊駕駛著他那輛銀色凌志送藍莓去機場。

換好登機牌，在安檢通道前，藍莓努力想笑，但還是哭了。周延的眼睛也紅了，撫摸著藍莓的頭發，把她攬在懷里。那么陰冷潮濕的英國，那么長的時差，那么遙遠的距離!

雖然在交往的最初，他們也曾開玩笑編織過一個多年以后他們在異國重逢的凄美故事，但那畢竟只是故事。中國人是善良的，即使想像也充滿善意，就像梁祝最后的化蝶一樣，總要給有頭無尾的故事，安一個美麗的尾巴作為緩沖，讓它在安慰中落幕。

飛機離開地面一躍而起的那刻，周延的前妻永遠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