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與蘇茜有過一面之緣。所以,她打電話約我去喝咖啡時,即使我的第一反應有點冷淡,她也不會感到吃驚。畢竟,上次會面的記憶并非是全然愉快的。
當時,我應邀到凱瑟克家吃晚飯。凱西·凱瑟克像所有好心的女主人一樣,自作主張地從自己的女友中挑選出合適的人,與在場超過三十歲的單身男子配對坐在一起。
意識到這一點,我見她把我安排在保守黨議員的妻子魯比·科里爾夫人旁邊時,感到很失落。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在女主人的左首。就在我自我介紹后不久,她說:“你可能在新聞中看到過我丈夫的消息。”然后,她繼續告訴我,她所有的朋友都無法理解她的丈夫不是內閣成員。我覺得自己對此無法評論,因為此前我對她丈夫一無所知。
我另一邊的名牌上寫著“蘇茜”,而名字的主人所擁有的容貌,會使你渴望與她面對面地坐在雙人桌旁。瞥一眼她那金色的長發、碧藍的眼睛、迷人的微笑和苗條的身材,即使說她是模特兒,我也不會吃驚。可不一會兒,這種幻覺就被她談笑間驅散了。
我做了自我介紹,解釋說我和男主人是劍橋大學的同學。“你是怎樣認識凱瑟克一家人的?”我詢問道。
“我和凱西在紐約《時尚》雜志社工作時在同一間辦公室。”
我還記得,得知她居住在國外時的失望。也不知道她在國外呆了多久。“你現在在哪兒工作?”
“我還在紐約,”她回答說,“在《藝術季刊》做責任編輯。”
“就在上周我還續訂了這份雜志呢。”我對自己感到相當的滿意。她微笑著,顯然對我甚至聽說過這本刊物而感到驚訝。
“你在倫敦呆多久?”我瞥了一眼她的左手,發現她既沒戴訂婚戒指也沒戴結婚戒指。
“就幾天,我上周乘飛機來參加父母的結婚周年紀念,希望能在返回紐約前趕上泰特美術館的盧西安·弗洛伊德畫展。你是做什么的?”她問道。
“在哲麥街開一家小旅館。”我告訴她。
如果那個晚上的剩余時間都能與蘇茜聊天,我會非常開心,這并不僅僅是出于對藝術的熱愛。母親早年教導過我,不管你如何喜歡坐在一邊的人,都必須同樣關注坐在你另一邊的人。
我轉向科里爾夫人,她突然問我:“你有沒有讀我丈夫昨天在國會下院做的報告?”
我承認我沒有,結果這是個錯誤,因為接下來她逐字陳述了她丈夫的報告。
她自說自話地敘述完《公民公益設施(垃圾填埋)法令草案》的內容后,我就明白她丈夫不是內閣成員的原因了。事實上,結束談話去休息室喝咖啡時,我提醒自己以后得避開她的丈夫。
“我非常希望餐后能結識你的丈夫,”我告訴她,然后便將注意力轉向蘇茜,我發現她正盯著桌子另一邊的某個人。我望過去,看見她盯著的那個男人正和身旁的美國女士瑪麗·埃倫·婭克專心致志地交談,似乎沒有意識到別人正在注意他。
我記得他的名字叫理查德什么的,他是和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女孩一起來的。我注意到,她也在朝理查德的方向看。我得承認,他的五官輪廓鮮明,鬈發濃密,即使沒有量子物理學的學位也能吸引女性的注意。
“啊,目前紐約有什么重要新聞嗎?”我問道,試圖重新贏得蘇茜的注意力。
她轉過身來朝我笑笑。“我們很快會有一位新市長,”她告訴我,“為了換換花樣,這次甚至可能是位共和黨成員。坦率地講,無論是誰,只要他能使犯罪率下降,我就會投他的票。他們中有位我記不住名字的,一直在談論零寬容。不管是誰,我都會投他的票。”
蘇茜的回答充滿活力、內容豐富,但她的注意力不時偏移到桌子的另一邊。假如理查德同樣瞥一眼蘇茜,我會認為他們是情人。
吃布丁時,科里爾太太對內閣提出了尖刻的看法,羅列了每位內閣成員應該被更換的原因——我無需去問由誰來替代他們。等她談到農業部長時,我覺得我已經盡到了本分,就把目光轉向蘇茜,發現她正佯裝全神貫注地品嘗夏令布丁,然而事實上她對理查德的興趣要大得多。
突然,理查德朝她的方向望去。蘇茜毫無征兆地抓住我的手,開始急切地談論她最近在尼斯觀看的一部埃里克·侯默的電影。
很少有男人對女士抓住自己的手表示反感,特別是當那個女人有著蘇茜的優雅容貌時,不過最好不是在她凝視著另一位男士的時候。
就在理查德再次與女主人交談時,蘇茜立刻放開我的手,用叉子使勁地挖著自己的夏令布丁。
凱西從自己的位子站起來提議大家去休息室時,我慶幸自己從科里爾太太的第三輪交談中脫身。我擔心這意味著我不得不錯過《無公職議員提案》的詳細介紹,科里爾夫人的丈夫準備下周對議會陳述它。
喝咖啡時,我被介紹給理查德,原來他是紐約的一位銀行家。他仍然不理睬蘇茜——也許是這樣,真是不可思議,他簡直沒有意識到蘇茜的存在。一位叫不上名字的女孩走過來加入我們,她在他的耳邊嘀咕道:“我們不該走得太晚了,親愛的。別忘了我們預訂了去巴黎的早班飛機。”
“我沒有忘,雷切爾,”他回答道,“但我不想第一個離開。”又是一位從小受母親嚴格要求長大的人。
我感覺有人在觸碰我的胳膊,我轉過身來,發現科里爾夫人正沖著我燦爛地微笑。
“這是我的丈夫雷金納德。我告訴他你很想了解他的《無公職議員提案》。”
可以肯定時間大約過了10分鐘,但是感覺更像是一個月,凱西過來救了場。“托尼,你可否順道送蘇茜回家。天下著大雨,晚上這個時間搭乘出租車可不容易。”
“樂意效勞,”我回答道,“感謝你讓我參加如此迷人的聚會,一切都太精彩了。”我說著,朝科里爾夫人笑了笑。
議員的妻子笑呵呵地作了回應。我的母親會為我驕傲的。
返回她住所的路上,蘇茜在車里問我是否看過弗洛伊德的畫展。 “是的,”我說,“我覺得此次畫展盛大空前,我計劃閉館前再去參觀一次。”
“我正在考慮明天上午順便去參觀呢,”她邊說邊觸摸著我的手,“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呢?”我欣然接受了。當她在皮米里科下車時,她擁抱了我,意思是說“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現在,我不是見多識廣的專家,但我自認為對擁抱具有世界性權威,因為我經歷過每一種擁抱——從緊緊擁抱到熊抱。我可以得到從“迫不及待想脫掉你的衣服”到“滾開”等任何信息。
考慮到展覽可能會排很長的隊,第二天我早早趕到泰特美術館,以便有充足的時間在蘇茜到達前拿到票。我在臺階上僅等了幾分鐘,她就出現了。她穿著一件黃色的短外套,更加凸顯出苗條的身材,她上臺階時,我注意到過往男人的目光都追隨著她的身影。她一看到我,便跑上階梯,用長時間的擁抱與我打招呼。這是一個“我覺得我已經很了解你”的擁抱。
第二次參觀我甚至更加享受畫展,這完全是因為蘇茜很熟悉盧西安·弗洛伊德的藝術創作,她向我講解了畫家藝術生涯各個時期的特點。當我們走到展覽的最后一幅畫《朝窗外眺望的胖女人》時,我有點兒無力地說,“啊,有件事情可以肯定,你到死也絕不會像這樣富態。”
“哦,這可不一定,”她說,“不過如果我變成這樣,也絕不會讓你發現。”她拉住我的手,“有時間一起吃午餐嗎?”
“當然,可我沒有預訂位置。”
“我已經訂好了,”蘇茜微笑著說,“泰特美術館有家非常棒的餐館,我預訂了一張兩人位的餐桌,以防萬一……”她再次笑了笑。
我不太想得起午餐的情景了,只記得結賬時,餐館里就剩我們兩人了。
“如果現在你無所不能,”我說——這是我使用多次的調情段子——“你會做什么?”
蘇茜沉默了片刻,回答說,“乘飛機去巴黎,與你共度周末,再去參觀畢加索的畫展‘他的早年時期’,現在展覽正在奧塞美術館舉辦。你呢?”
“乘火車去巴黎,與你共度周末,再去參觀畢加索畫展‘他的早年時期’,……”
她大笑著拉起我手說:“咱們走吧!”
火車開動前約二十分鐘我到了滑鐵盧。我已經在最喜歡的酒店里訂了套房,餐廳的位子也已訂好,這家餐館引以為豪的是,它不在旅游指南之內。我買了兩張頭等票,按我們的約定站在大鐘下等候。蘇茜僅晚到了一兩分鐘,她擁抱了我,這絕對是朝著“我迫不及待想脫掉你的衣服”方向發展的擁抱。
火車疾駛穿越英國鄉村。她握著我的手。一到法國——法國境內火車就會提速,這總讓我生氣——我便靠過去,第一次吻了她。
她聊著自己在紐約的工作,以及“必不可少”的各類展覽,讓我尚未置身于畢加索畫展,就領略了所期盼的感受。“他父親坐在椅子上的素描是畢加索年僅十六歲時畫的,在當時是首屈一指的先驅。”她不停地談論著畢加索及其藝術創作,這種激情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僅靠閱讀該主題的書籍所能獲得的。當火車駛進巴黎北站時,我急速拎起我們倆的行李,跳下火車,以保證我們會是等候出租車的隊列中排在最前面的人。
在去酒店的途中,蘇茜大部分時間都盯著出租車的窗外,就像第一次出國觀光的小學生。我還記得當時心想,像她這樣顯然游遍各地的人做出這樣的舉動是多么的奇怪。
當出租車繞進中心酒店后,我告訴她這是我渴望擁有的地方——舒適宜人、樸實無華,且提供盎格魯撒克遜人都無法媲美的服務。“酒店主人叫艾伯特,他人緣很好。”
“我等不及想見到他了。”她說,出租車停在了前門外。
艾伯特正站在臺階上等著和我們打招呼。我知道他會的,因為如果他陪伴一位佳人去倫敦度周末,我也會這么做的。
“已經為你預留了往常的房間,羅馬尼利先生,”他說,看上去似乎想朝我眨眼示意。
蘇茜走上前,直視艾伯特,說道:“我的房間在哪兒?”
他毫不猶豫地對她笑了笑說:“有一間鄰近的房間,我敢肯定你會覺得方便的,女士。”
“你想得太周到了,艾伯特,”她說,“可我想住在另一樓層。”
這一次艾伯特很是吃驚,盡管他很快恢復了過來,接著迅速索要了預訂單并安排注冊,然后說:“我們有間房子,可以眺望公園,就在羅馬尼利先生房間的下面。”他打著響指,把兩把鑰匙遞給了守候在旁邊的侍者。
“574房間是女士的,拿破侖套間給先生。”
侍者為我們打開電梯,我們走進去,他按了5和6兩個鍵。電梯門在五樓打開,蘇茜微笑著說:“我們8點前在門廳見面好嗎?”
我點點頭,因為母親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在這種情景下該做些什么。
我打開行李,沖了個澡,重重地躺倒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我打開電視,選定了一部法國黑白電影。我看得全神貫注,以致7點50還沒穿衣服,正打算看看是誰把女主角溺死在浴缸里的。
我咒罵著,快速穿上衣服,甚至來不及照鏡子檢查自己的形象,沖出房門時,我仍想著兇手會是誰。我跳進電梯,電梯門在一樓打開時,我再次咒罵,因為蘇茜正站在門廳等我。
我得承認,看著她身穿黑色連衣裙,一側留著優雅的開衩,每邁出一步都會讓人瞥見她的大腿,我幾乎愿意原諒她了。
在去飯店的出租車里,她竭力告訴我她的房間多么溫馨,工作人員多么細致周到。
用餐過程中——我得承認飯菜非常出色——她聊著她在紐約的工作,調侃說她以后是否會重返倫敦。我盡量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結賬之后,她挽著我的胳膊,建議說夜色宜人,她又吃得太飽,或許我們應該步行回酒店。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開始遐想或許……
在整個返回酒店的路上她都沒有松開我的手。我們進了酒店大堂,侍者跑向電梯,為我們開了電梯門。
“請問幾樓?”侍者問。
“五樓,”蘇茜堅定地說。
“六樓,”我不情愿地說。
電梯門滑開時,蘇茜轉過身吻了我的臉頰。“真是難忘的一天。”她說,然后走開了。
我也這么認為,我本想這么說,但還是保持了沉默。回到房間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想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意識到自己肯定是一盤很大的棋中的棋子,然而最終把我從棋盤上吃掉的是“象”還是“馬”呢?
我記不起過了多久才入睡,但醒來時僅差幾分鐘就6點了,我跳下床,欣慰地看到《費加羅報》早已塞進了門下。我把報紙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了解了法國的所有最新丑聞——補充說明,沒有桃色新聞——然后把報紙甩到一邊去沖澡。
大約8點鐘,我溜達著走到樓下,發現蘇茜坐在早餐室的一角,正吸著橘子汁。她穿得漂亮極了,顯而易見我不是她選中的受害者,但我比之前更加下定決心去發現他是誰。
我在她的對面坐下,我們都一言不發,其他客人肯定會認為我們已經結婚多年。
“希望你昨晚睡得好。”最終還是我開了口。
“是的,謝謝,托尼,”她回應道,“你呢?”她無意識地問道。
我可以想出一百個原本想要做出的回答,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這么做了,那么我將永遠不會弄清楚真相。
“你想什么時候去參觀展覽?”我問道。
“10點鐘,”她肯定地說,然后補充道:“如果時間對你合適的話。”
“很合適,”我瞥了一眼手表。“我去預訂9:30左右的出租車。”
“我們在門廳見。”她說,這一刻聽起來我們更像一對已婚男女了。
早餐后,我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并給艾伯特打電話,告訴他我不認為我們會再住一晚。
“很抱歉,先生,”他回答說,“我只希望這不是……”
“不,艾伯特,這不是你的錯,我可以向你保證。要是我知道這是誰的錯,會告訴你的。另外,9:30左右我需要一輛出租車,送我們去奧塞博物館。”
“當然,托尼。”
我不想用酒店與博物館之間出租車里的對話使你感到厭煩,因為需要一位遠比我有能力的作家才足以吸引你的注意力。然而,若是不承認參觀畢加索的繪畫不枉此行的話,那就太不厚道了。另外要說的是,蘇茜連續的評論,還招來了一小群人逗留在我們身邊。
“鉛筆,”她說,“是最為殘酷的藝術工具,因為它杜絕了任何僥幸。”她停留在畢加索創作的父親坐在椅子上的那幅畫前。我完全被迷住了,很久不能離去。
“這幅畫的非凡之處,”蘇茜說,“在于它是畢加索十六歲時創作的;所以很清楚,在離開藝術學院之前相當長的時間里,他就厭倦了以傳統象征手法表現自然物的主題。他父親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他也是一位藝術家——他……”蘇茜沒有說完這句話,反而突然抓住我的手,凝望著我的眼睛,說:“和你在一起真開心,托尼。”她朝前傾著身子,似乎打算吻我。
我正要說“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他。
“將軍!”我說。
“什么意思,‘將軍’?”她問道。
“馬越過了棋盤——或者,更準確地說,英吉利海峽——我有種感覺,他就要被牽扯進棋局了。”
“你在說什么。托尼?”
“我想你很清楚我在說什么,”我答道。
“真巧。”從她的身后傳來了聲音。
蘇茜轉過身,當她看見理查德站在那兒時,擺出了一副明顯的驚訝的神色。
“真巧。”我重復了一遍。
“這難道不是一個令人驚奇的展覽嗎?”蘇茜說著,沒有理會我的諷刺。
“的確是,”雷切爾說,顯而易見無人告訴她,她和我一樣僅僅是這場特殊游戲中的一枚卒子,而且就要被皇后吃掉了。
“哎呀,既然我們再次相逢,為什么不一起共進午餐呢?”理查德建議道。
“恐怕我們已經有別的計劃了。”蘇茜拉著我的手說。
“噢,一切都可以重新安排,親愛的。”我希望能夠在棋盤上堅持更長時間。
“但是,我們這樣倉促的預約是不會訂到像樣的飯店的。”蘇茜堅持說。
“這不是問題,”我微笑著向她保證,“我知道一家小酒店,那里歡迎我們。”
我擺脫了被將軍的局面,蘇茜面露不悅之色,我們四人離開博物館,沿塞納河左岸一起散步時,她拒絕和我交談。我開始和雷切爾聊天,我想我們這些兵卒畢竟要一起堅守。
當雅克看見我站在門口時,以高盧人絕望的方式舉起了雙臂。
“幾位,托尼先生?”他的聲音透著無可奈何。
“四位。”我笑著告訴他。
事實證明,那頓飯是我那個周末僅有的真正喜歡的一餐。我用大部分時間與雷切爾交談,她是位很不錯的姑娘,但是坦率地講,還達不到蘇茜的檔次。她不清楚棋盤的另一邊發生了什么,對方的黑后將在哪兒吃掉她的白馬。看這位女士口若懸河倒挺愉快。
在我和雷切爾一直聊天的同時,我也在不遺余力地偷聽桌子另一邊進行的談話,但是我只能捕捉到一些片段。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紐約……”
“是的,數周前我就計劃了這次巴黎之行……”
“哦,你將獨自去日內瓦……”
“是的,我很喜歡凱瑟克家的聚會……”
“我與托尼是在巴黎認識的。是的,只是另一個巧合,我幾乎不認識他……”
確實是這樣,我想。事實上,我太欣賞她的表演了,以至于毫無怨言地結了賬。
我們相互告別后,蘇茜和我一起沿塞納河散步回酒店,但沒有手牽手。一直等到確定理查德和雷切爾看不見我們時,我停了下來,面對面地正視著她。公平地講,在接受嚴厲批評時,她還是表現出了得體的愧疚之色。
“昨天我問過你,午餐后也問過你,‘如果現在你無所不能,你會做什么?’現在你會如何回答?”
那個周末,蘇茜第一次看上去缺乏自信。
“請放心,”我凝視著她那雙碧藍的眼睛補充道,“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驚訝或生氣。”
“我想回酒店,收拾行李,啟程去機場。”
“如你所愿。”我說,然后走上馬路去攔出租車。
回酒店的途中,蘇茜一言不發,我們一到酒店,她就在樓梯上消失了,與此同時我在結賬并詢問能否幫我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搬到樓下。
盡管如此,我仍不得不承認,當她走出電梯沖我微笑時,我幾乎希望自己的名字是理查德。
令蘇茜吃驚的是,我陪她去了戴高樂機場,并解釋說一有航班我就返回倫敦。我們在候機指示牌下擁抱告別——多少是個“或許我們會再次見面,但另一方面我們可能永不再見”的擁抱。
我揮手告別并離開,但卻無法控制自己回頭看蘇茜走向哪個航線服務臺。
她加入瑞士航空公司辦理臺前的隊伍。我笑了笑,徑直去了英國航線服務臺。
巴黎的那個周末已經過去六年了,盡管蘇茜的名字偶爾會出現在宴會的談話中,但是在此期間我一次都沒有遇見過她。
我發現她已經是《新藝術》的編輯,與一位從事運動推廣工作、名叫伊恩的英國男子結了婚。也有傳聞說,她是在與一名美國銀行家發生過情感糾葛后,一氣之下才結婚的。
兩年后,我聽說她生了個兒子,隨后又生了個女兒,但似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最終,大約一年前,我在社會新聞中讀到了她離婚的消息。
再接下來,毫無征兆地,蘇茜突然打電話給我,提議我們見面喝杯咖啡。當她告訴我見面的地點時,我意識到,她依然如當年一樣有主見。我不由答應了,可不知道是否還能認出她來。
當看著她走上泰特博物館的臺階時,我意識到,我唯一已經忘卻的事就是她那時多么漂亮。要說有什么區別的話,她甚至比過去更加迷人。
在畫廊僅呆了數分鐘,我就想起傾聽她談論所選擇的話題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情。我從未真正接受達明安·赫斯特的藝術風格,也是在近來才承認沃霍爾和李奇登斯坦絕非只是畫師,但參觀完畫展后,我顯然對其作品有了新的認識。
對蘇茜已經在泰特酒店預訂了午餐的桌子,或者她只字不提我們在巴黎的那個周末,我想我不應該感到驚訝,直到喝咖啡時,她問:“如果現在你無所不能,你會做什么?”
“與你在巴黎共度周末。”我大笑。
“咱們走吧,”她說,“蓬皮杜文化中心有霍克內畫展,畫展受到了熱烈的好評,我知道有一家舒適愜意的小旅館,我好多年沒有光顧了,更別提那家以不曾出現在任何旅游指南中而自豪的飯店了。”
我總認為任何男人僅把一位女士當作獵物或戰利品來品頭論足是件不光彩的事。然而,我必須承認,當我看著蘇茜在登機口消失,去乘下周一返回紐約的飛機時,這么多年的等待是非常值得的。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聯系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