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17日,備受矚目的第144屆直木獎獲獎作品揭曉。道尾秀介的《月與蟹》榜上有名。生于1975年的他,在短短兩年半時間里連續(xù)五次入圍并最終奪冠,創(chuàng)造了直木獎歷史上的新紀錄。
陽光開朗的道尾在2004年憑借小說《背之眼》獲得第5屆恐怖懸疑小說大獎的特別獎正式登上文壇,此后,幾乎每一部作品都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向日葵不開的夏天》(2005年)成為年度最暢銷小說,并入圍第6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流星的做法》(2005年)入圍第59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影子》(2006年)榮獲第7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鼠男》(2007年)入圍第21屆山本周五郎獎;《烏鴉的拇指》(2008年)摘得第62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并入圍第140屆直木獎和第30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鬼的足音》(2008年)入圍第141屆直木獎和第22屆山本周五郎獎。道尾秀介的作品布局精巧、故事豐富、手法細膩,擅長以引人入勝的場面轉(zhuǎn)換和縝密的伏筆來挖掘人物深層心理和生存困境,可以說,他已經(jīng)由“本格推理的新希望”成為名副其實的“代表人物”。
但是,正如道尾秀介本人在創(chuàng)作初期所言,“我并非想寫推理小說,只是推理小說適合我想寫的題材而已”。近年來,他有意嘗試題材更加自由的作品。2009年的《球體的蛇》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創(chuàng)作“非推理”的作品,小說入圍當年的第142屆直木獎;2010年,長篇小說《龍神之雨》入圍第31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同時獲第12屆大藪春彥獎;同年,《光媒之花》獲得第23屆山本周五郎獎,并入圍第143屆直木獎?,F(xiàn)在道尾憑借《月與蟹》成功獲得第144屆直木獎,迎來了創(chuàng)作生涯的又一個高峰。評委淺田次郎、阿刀田高分別贊譽道:“作品是將作者天生的文章表現(xiàn)力完美發(fā)揮的佳作”,“他是寫文章的高手,細微之處也能精細、謹慎地運筆,沒有任何瑕疵”。
《月與蟹》中的故事發(fā)生在鐮倉市附近的一座海邊小鎮(zhèn)。主人公慎一是和祖父、母親生活在一起的小學五年級學生。兩年前,全家因父親所在公司倒閉而失去經(jīng)濟來源,家人厭倦了東京繁華背后的冷漠,希望疲憊的身心能夠在故鄉(xiāng)得到慰藉而移居此地。然而,在鐮倉的處境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雪上加霜:父親在一年前因癌癥去世;迫于生活壓力去打零工的母親仍把慎一當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其實他已經(jīng)察覺母親在和男人幽會;因祖父的疏忽造成了同班女生鳴海母親的死亡等原因,慎一在學校一直無法和同學們?nèi)谇⑾嗵幉⒈贿吘壔?。這些都給他的內(nèi)心投上了重重的陰影。此時的慎一像是激流交匯處被裹挾的一片樹葉那樣無力、無助。他內(nèi)心焦躁,渴望能得到些許的幫助和片刻的心靈慰藉。同為轉(zhuǎn)校生的春也是慎一唯一的朋友,沉默寡言的他有意隱瞞父親對自己的虐待。這兩個孤寂少年唯一的樂趣是在海邊捉寄居蟹并用火燒。終于有一天,他們在兩人的秘密場所舉行了一場儀式:把寄居蟹當做神,用火燒它,當它被迫從貝殼中現(xiàn)身時進行祈禱。這看似殘酷、滑稽的游戲說明他們二人關系雖好但并不能融為一體,不能真正地互相幫助,所以才要創(chuàng)造一個神。同班女同學鳴海加入以后,他們之間的猜疑、妒忌等進一步加劇,祈禱也逐漸變質(zhì),帶上了血腥味,最終把周圍的人牽扯了進去。
孩子生存的世界是狹小的,避難所是有限的,面對現(xiàn)實世界是無力的。他們想訴說,可沒有人理睬;他們想逃避,可沒有避難所;他們想反抗,可能力有限。委屈、無奈、孤獨、憤怒,以及對家庭、社會的不信任就像癌細胞一樣慢慢地侵蝕著他們曾經(jīng)純粹潔白的心靈。雖然他們有時也意識到自己思想和行動上的“畸形”,但這就像是釣魚鉤上的倒鉤,拔出時會更加疼痛。然而,如若放任自流,后果只會越來越嚴重,甚至危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他們想要找到“出口”,可這對孩子們來說過于困難,難怪慎一夢見一只血淋淋的寄居蟹揮舞著剪刀粗暴地想要擊碎包裹在周圍的“重要”的薄膜。其實,每個孩子心中都有無限大的世界,可大人們往往忙于自己所謂“重要”的事情而忽略了每一個看似小小的言行背后豐富、深刻的內(nèi)涵。作者意在提醒大人們應該在尊重的基礎上慎重對待孩子。否則,大人們自以為是的疏忽極可能會破壞孩子的真善美;在大人們看來也許是微不足道、習以為常的小糾葛、小煩惱,對孩子來說都是重大的事情,都會對他們的心理造成傷害,而這種傷害反過來又指向大人。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道尾秀介對孩童世界的探索,也就是對我們成年人世界的探索。也許正因為此,評委伊集院靜才認為“作品通過少男少女的視點,讓成年的我們鮮明地回憶起那些將要忘記和已經(jīng)遺失的東西”。
小說背景的設計獨具匠心。鐮倉是個多山、多海的地方。整部作品讓讀者充分感受到海的潮濕,甚至腥臭味,有時候會感到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在這高溫潮濕的地方,山風帶給人們的本該是清爽和愜意,但文中多達三十余次的風帶給人們的卻是“毛骨悚然”和“內(nèi)心不安”,使作品的色調(diào)愈加灰暗,為“被束縛、被壓抑的感情醞釀一個豐富的世界”做了渲染和鋪墊。鐮倉還有日本第一座中式禪宗寺院——建長寺。禪宗希望通過調(diào)身、調(diào)氣、調(diào)心等修煉達到身心安寧、認識自我乃至頓悟的境界。其實,這里也飽含著作者的希望:人們能夠認識到自己的弱點,通過克服弱點達到拯救自己的目的。
作品的標題《月和蟹》也寓意深刻。寄居蟹頭部和胸部有硬殼保護,但腹部柔軟。在成長過程中為了保護自己而寄居在其他生物的貝殼里,其體形千奇百怪。在某種意義上,這何嘗不是人類生存、進化的象征?人類在殘酷的生存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世界的擠壓下,形成了某種宿命般的“畸形”,造就了某些人性的弱點。但這種“畸形”和弱點,如果不能被人們認清并改正的話,就會變成癌細胞,進一步侵蝕我們的肌體和社會。
道尾多次表示他盡量不讓小說反映自己的性格、生活、家庭等,但他亦察覺到小說中表現(xiàn)的少年孤寂以及對家庭的不信任,或多或少跟他的成長有關。作家玄侑認為道尾的作品背后“有作者存在的感覺”。道尾不愿意過多談及自己的家庭,因為“我生長在一個不太美好的家庭里”,“從小學開始,在我的印象中大人就是靠不住、不可信的”,“憤怒、憎恨、痛苦等等詞語都能讓我想起自己的孩童時代”,以致大學時期,他還非常討厭孩子。所以他在步入文壇之前,寫的都是一些“離奇怪異”的小說。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他才逐漸理解自己小時候所經(jīng)歷的那些特殊的事情。他坦言,“能夠?qū)懞⒆右暯堑男≌f是從客觀看待自己孩童時代開始的”。所以,我們不妨說,道尾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拯救自己”。也許,不需要“拯救自己”的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吧。
(此文的寫就,得益于作者在日本皇學館大學做客座研究員期間各位老師的指導,特此鳴謝?。?/p>
(王磊:河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45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