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6日,美國全國圖書獎評獎結果在華爾街揭曉。非裔美國作家杰絲明·沃德(Jesmyn Ward)以其小說《挽救骨頭》(Salvage the Bones)摘得小說類大獎。此外還有文學評論家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的文學史著作《扭轉:世界如何走向現代》(The Swerve: How the World Became Modern)獲得非小說獎,青少年文學獎頒給了越裔作家ThanhhaLai的《離開和回歸》(Inside Out and Back Again),詩人妮基·芬妮(Nikky Finney)以其詩集《攔截和分離》(Head Off and Split)贏得詩歌類獎。
杰絲明·沃德是一名非裔作家,在密西西比州的迪賴爾長大,是家里第一個接受大學教育的人。沃德畢業(yè)后曾在藍登書屋供職,之后進入密歇根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其間創(chuàng)作的散文、戲劇和小說曾五次獲得霍普伍德獎。沃德曾是密西西比大學駐校作家,現執(zhí)教于坐落在莫比爾的南阿拉巴馬大學,之前僅出版過一部小說。沃德此次獲獎出乎公眾意料,因為就其作品數量和影響力而言,絕非出類拔萃之輩。
《挽救骨頭》的故事發(fā)生在虛構的被卡特里娜颶風襲擊的密西西比州的一個名叫Bois Sauvage的海灣小鎮(zhèn)。小說以故事中的一個人物——一個叫埃斯科(Esch)的十五歲小女孩作為故事的敘述者,講述了颶風來臨之前的十天里埃斯科家中發(fā)生的日常瑣事以及她一家人為預防颶風所做的一些準備工作。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和威廉·福克納分別在他們的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和《喧囂與憤怒》中都使用過以小說中的人物作為故事的敘述者的敘事方法。《挽救骨頭》生動刻畫了社會底層的黑人生活。小說中十二天的時間里僅有兩天直接描寫了颶風。第十一天真實地再現了卡特里娜颶風到來后,埃斯科一家與颶風搏斗的情景。第十二天描寫的是颶風的破壞以及颶風對人們生活和心理產生的極大影響。埃斯科一家共有五口人,除她之外,家中還有個酒鬼父親,她十七歲的大哥蘭德爾(Randall)和十六歲的二哥斯基塔(Skeetah)以及她七歲的弟弟朱尼爾(Junior)。除了埃斯科的家人外,小說中還有幾個經常出現的人物,一個是埃斯科的戀人曼尼(Manny),一個是她二哥的朋友瑪奇絲(Marquise),一個是叫老亨利(Big Henry)的孩子。
《挽救骨頭》不分章節(jié),而是以十二天中發(fā)生的故事代替?zhèn)鹘y(tǒng)小說中的章節(jié)。這十二天實際上就是小說的十二個章節(jié)。小說中敘述的故事表面上沒有連貫性,但是整部小說都是緊緊圍繞著颶風展開的。《挽救骨頭》雖摒棄了傳統(tǒng)小說中漫長的時間跨度,但卻不屬于意識流小說的時序顛倒。小說中不乏細節(jié)描寫,卻又回避了冗長的自然環(huán)境和生活環(huán)境描寫。作家對自然環(huán)境和生活環(huán)境的描寫往往是寥寥數語,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小說的敘事空間狹小,僅僅以小女孩生活的小鎮(zhèn)為主要場景。《挽救骨頭》中沒有作者的介入,很少有敘述者的主觀評價,更多的是客觀的敘述。小說以天真小女孩的口吻敘事有助于作者更加率真、更加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小說中現實的描寫與回憶交織在一起,自始至終貫穿著埃斯科對母親的深深眷戀之情。每個部分都有埃斯科對母親的追憶。無論是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還是在困境中,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在追憶母親時,作者有時還特意使用現在時態(tài)的句子(一般現在時和現在進行時等)。在埃斯科的心目中,母親依然健在,永遠陪伴著她和家人。
小女孩埃斯科的遭遇十分值得讀者同情。她自幼失去母親,出生在一個生活極度貧困的家庭,有時甚至連飯也吃不飽,母親去世之后,小小年紀的她還要料理家務,為家人做飯,照顧年幼的弟弟,幫助父親做好颶風來臨之前的準備工作。當她懷孕之后,她不敢告訴父親,因為父親根本不會關心她,母親去世后,他整日用酒精麻醉自己。她只有默默忍受偷吃禁果的懲罰。而她所摯愛的男友曼尼則是個用情不專的“花花公子”。
沃德坦言自己愛好詩歌,詩歌成就了她的散文風格。她在接受采訪時說她試圖在其散文中使用比喻性的語言。在頒獎詞中,評委會認為,“沃德小說中對暗喻和隱喻的使用,顯示出其高超的敘事智慧”。《挽救骨頭》中使用了大量的比喻,這些比喻使其小說的語言具體、生動、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沃德的文筆優(yōu)美,極富韻律感,小說中充滿了美妙的歌聲笛音,呈現出極強的詩性化傾向。作者擅長使用簡潔凝練的短句,無論是客觀的描述還是人物之間的對話都是簡樸的句子,簡短的對話頗似海明威小說的文風。沃德善于使用詩歌節(jié)奏,如果我們將小說中的一些段落分行排列,即可成為詩歌,讀者便會感受到詩歌的音樂魅力。沃德的語言高度精簡,她在小說中常常省略一些詞匯,如主語、謂語動詞、連詞等。省略賦予其小說一種全新的藝術魅力,超越了冗長和繁瑣。高度濃縮的語言充分展現了作者高超的創(chuàng)作才華,構成其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
《挽救骨頭》中有大量的非正式語言。非正式語言有以賓格代替主格,以主格代替所有格,謂語動詞以第三人稱單數形式代替復數。小說中一些詞匯的拼寫也不符合英語的規(guī)范和要求。口語化的語言和非正式語言豐富了這部小說的語言層次。
小說中使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作者在接受采訪時曾論及過小說題目的象征意義。英文單詞salvage 在發(fā)音方面近似英文單詞savage,因此,salvage極具象征意義。颶風的摧毀力使人類告別文明,道路、橋梁、加油站、商店、水電設施頃刻間蕩然無存,人類再次回到遠古的野蠻時代,為了生存,人類用自己的身體與大自然抗爭。此時此刻,人類與野蠻人(savage)沒有區(qū)別,與現代文明完全訣別。英文單詞savage又可用作形容詞,意思為未開化的、野性的、兇猛的、殘酷的、粗魯的。身陷颶風中的人們完全喪失了現代文明人的斯文,在與自然的搏斗中顯得野性十足。沒有親歷颶風或者地震等毀滅性災難的人是很難有這樣的感受的。英文詞Bones同樣具有象征意義,象征颶風襲擊之后埃斯科一家和小鎮(zhèn)上所有的家庭失去了一切。小說的第二天故事的題目是“隱藏的雞蛋”。這一題目象征埃斯科懷孕。小說中寫道,埃斯科家里的母雞下蛋后經常把雞蛋藏起來。成年婦女懷孕是件高興的事,而十五歲的未婚少女懷孕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此,埃斯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必須把這件事埋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第三天發(fā)生的故事是埃斯科家的母狗產下的一只小狗感染了病毒。作者以小狗崽的病象征埃斯科懷孕后的感受。懷孕后的強烈反應使埃斯科難以入睡,嘔吐、厭食、呼吸困難。
濃厚的自傳體色彩使這部小說極具現實主義特征。沃德在《挽救骨頭》中加入了許多自己的生活經歷。沃德說過,她曾受到過美國南方作家威廉·福克納的影響。當代黑人小說的集大成者托尼·莫里森也是她的一個重要影響源。《挽救骨頭》中的南方背景和對非裔美國人生活的描寫與沃德自己的獨特背景緊密相關,也與福克納和莫里森的影響有密切的關系。
沃德曾表示,她愿意更多去描寫南方的窮人、黑人、鄉(xiāng)下人這些邊緣人的經歷。因為“從那些被我們忽視的邊緣文化中,可以看到我們的故事具有普遍意義,我們的生活和他們一樣憂慮、有趣和重要”。沃德小時候生活的社區(qū)里,男孩的比例大于女孩,她的玩伴大多是男孩。這樣的生活經歷折射到小說中,埃斯科的玩伴多是男孩,她家里有三個男孩,僅有她一個是女孩。小說的第七天講述的故事是賽狗,觀看比賽時有十五個男孩,惟有埃斯科一個是女孩。
《挽救骨頭》的創(chuàng)作動機與沃德的弟弟的死亡有一定關系。2000年秋天,沃德的弟弟被一名醉酒的司機撞死。小說的第二天中一對情侶發(fā)生車禍,此描述是以其弟弟的遭遇為原型的。關于颶風的描寫也與作者的親身經歷密不可分。沃德與家人曾親歷2005年的卡特里娜颶風。沃德自己認為,該小說并無多深的政治內涵,她只是忠實地描寫了現實。其實,她與家人在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災難后的經歷充分證實了種族歧視依然存在:當她和家人請求在一個白人家里避難時遭到了拒絕。小說中的黑人和白人的居住區(qū)明顯是分開的。小說中的埃斯科一家從家里逃出后,應黑人小孩老亨利之邀到他家里避難,埃斯科一家在老亨利家里受到熱情的款待。埃斯科一家死里逃生,幫助他們的是同膚色的黑人,而不是白人。在2005年的卡特里娜颶風中,由于美國政府的救助不力,許多災民缺衣少食,流浪街頭,無家可歸。小說中對此也有一些描述。沃德在接受采訪時指出,福克納的小說《彌留之際》曾對她產生極大的震撼。埃斯科因為熟讀威廉·福克納的《彌留之際》,正確回答了老師提出的最難的問題,得了個A。從小女孩埃斯科身上,我們似乎可以看到沃德的影子。
雖然卡特里娜颶風已經遠遠離去,然而颶風留給埃斯科一家人深入到骨髓的刺痛將永遠不會消失。
(劉保安:廣東外語藝術職業(yè)學院外語系,郵編:51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