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畫派一代宗師、中央美院前身國立北平美專的創辦人、首任校長、著名畫家和美術教育家鄭錦,因歷史的“失誤”使得他在一段時間內被人們“遺忘”。但時間是公正的,不應被遺忘的始終會拂去塵土,顯現出大師原本光輝的面貌。
他的一生似乎是為畫而生,為了畫他受過“委屈”,為了畫他拒絕“高官厚祿”。
畢生,鄭錦如癡愛畫,以美感育人,淡泊一切名與利,為中央美院的建立做出過不可磨滅的功績,歷史不應該淡忘他。
深厚功底 名噪一時
鄭錦,本名瑞錦,字裳,號溫泉居士。1883年生于廣東省香山縣(現中山市)雍陌村。其父鄭玉池先生擅畫,尤愛山水。天資聰穎的鄭錦,受父熏陶,自幼從父學畫。13歲時,鄭錦乘船赴日本橫濱隨父讀書,開始了其近18年的留學生涯。鄭錦1897年開始學習油畫。4年后,考入京都(西京)美術學院,學習工精細膩的日本畫。1907年,考入日本美術最高學府——日本繪畫專門學院。
在求學期間,因鄭錦的聰資穎慧,受到梁啟超的認可,并收其為入室弟子。當鄭錦學滿歸國時,梁向當時的教育部總長蔡元培先生鄭重推薦他的高足——鄭錦,并且還特意寫了一篇“鄭裳畫引”以壯行色。
當鄭錦從日本繪畫專門學院畢業時,他以1907年創作作品“娉婷”參選日本級別最高的美術殿堂——文部省美術展。這是中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入選的作品。參加當日剪裁的日皇大正三次駐足欣賞,細細玩味。后鄭錦又以他的力作“待旦”(文天祥)入選“大正美術展覽會”。此畫被當時的考古專家黑川真賴博士稱贊:“唐代被稱為金碧輝映的技法,久已煙滅無存,今在鄭君的畫中又見到了,這替東方藝道增添異彩。”接著,“待旦”一畫又代表中國,參展于“萬國博覽會”。
20世紀前期,中國新興美術師范教育中師資多仰賴日本教習,很多學子都陸續留日求學。在此期間,陳樹人、鮑少游、高劍父、高奇峰等人都陸續到日本留學美術。他們與鄭錦相互交流、相互勉勵、取長補短中創立了中國畫壇名重一時、歷久猶新的“嶺南畫派”。
孜孜辦學 淡泊名利
鄭錦原本可以其深厚的功底暢游于藝術海洋,與家人過上相當悠閑和雅致的生活。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國支持中國的教育事業。
1914年,鄭錦應國民政府教育部的邀請回到北京。同時兼任北京大學、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大學、國立女子師范學校的教師。為了弘揚中華文化,在兼任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文華殿古物陳列所所長時,首開先例,把每周更換的展品告知大眾。這是把皇宮內的私家收藏公之于眾,讓文物開放,走入民間的第一步。
1917年,在蔡元培的邀請下,年僅34歲的鄭錦受命為國家建立一座國立美術高校。作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時任民國教育總長蔡元培的一番講話深深打動了他:“注意道德教育、軍國民教育輔之,更以美感敦育完成其道德。”
中國雖有多年的繪畫歷史,但卻從未有過正規系統的美術教育,鄭錦深感此責任重大。由于沒有現成的先例,鄭錦便遠赴日本考察,日以繼夜地東奔西走,從設立科目到授課學時,從后勤設備到教室采光,從教具增設到圖書建制……經過1年的努力,中國第一所正式立案的“國立北平美術專門學校”,于1918年4月15日成立了,鄭錦被任命為第一任校長。剛好這一年,他的三女兒出生,為了紀念辦校,特別為她取名“美成”。可見鄭錦對這所一手創辦的學校非同一般。
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北平美專的建立,標志著我國現代美術教育的開始,也代表著國家對于美術教育重要地位的確認,為中國現代美術教育開創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
鄭錦在“美專”任校長8年,直到解放后該校改名為“中央美術學院”為止,是歷任校長中任期最長的一位。在這段時間,學校在鄭錦的領導下,培養了像劉開渠、李苦禪、李劍晨、常書鴻、王曼碩、雷圭元等一大批人材,他們日后都成了中國美術現代史上卓有成效的美術家或美術教育家。
鄭錦從來不嘩眾取寵,交際少而富藝術家性格,其畫又不投時好,只是埋首于作畫和專心教學而已,與“二高一陳”高呼“藝術革命”大相徑庭。這位一心只想為美術教育奉獻的學者,因為淡泊名利不通世故,成為時代喧囂下“被驅逐”的校長,成了“時代悲劇”。
在1921年到1923年之間,北京的8所國立高校因為教育經費被軍閥挪用、拖欠達10多個月而瀕臨倒閉。各校師生紛紛走上街頭,舉行罷教索薪、罷課請愿運動。時任蘇聯駐北平大使的加拉罕,便想利用這個機會,用甘詞厚幣來收買鄭錦和其他有影響力的教授學者,希冀一步步控制中國的教育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鄭錦在重金面前不為所動,直斥其非。因此,加拉罕懷恨在心,利用中國人“仇日”的心理,攻擊鄭錦的畫是“日本文化侵略”的代表。在強大的威逼利誘下,鄭錦唯有辭職,以表憤慨。
其實,作為藝人的丹心傲骨,早在鄭錦于教育部任職時便表現出來了。當時袁世凱一邊試圖恢復帝制,另一方面又作出一副為民請命的態勢,特設模范學校作傳播專制的機關。供職于教育部的鄭錦就被逼從事編纂工作,隸屬總務廳編審處。面對這個局面,鄭錦與同事們秘密約定,因循敷衍,故意拖慢工作進度,以消極的方法對抗。直到袁世凱稱帝后被活活氣死時,那些教科書仍未撰成。還有被世人傳頌的頂住權貴壓力力薦徐悲鴻赴法留學、為保護故宮文物免受散落冒險抵觸張作霖等。
美感育人 畫為利器
辭去校長職務后,鄭錦一家人搬到河北定縣,鄭錦仍是心系教育。他立即投入到由宴陽初、朱其慧等人創辦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委員會”(簡稱“平教會”)里,主持“直觀視聽教育部”。為廣大的農民,推廣識字教育,掃除文盲,提高公民意識,推介政府各項政策措施;收集民間傳統藝術民謠和年畫,加以提高整理。中國第一本專為農民而編寫的識字課本“千字文”,就在這時候誕生的。課本中4000多張插圖,就出自鄭錦的雙手。
鄭錦的付出不斷得到世人認可。1937年,國民政府任命吳鐵城、楊子毅主理中山縣政,把中山建設成全國的“模范縣”。他們得知鄭錦有豐富的農村教育經驗后,便力邀其回歸故里搞建設。正當鄭錦欲完成中山建設模范縣的宏圖大計時,日寇大舉侵華。1940年,鄭錦為逃避戰火,只有移居澳門。他為國為民的滿腔熱情再次被無情地擊碎。
但鄭錦沒有因此而心灰意冷,他以畫筆為“武器”譴責日寇侵華行為,“民族意識”、“抵抗”、“故鄉”、“群鷹奮戰”、“日暮途遠”等大批抗戰題材的作品,就是這段時期完成的。“日暮途遠”(由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畫中,紅日將盡,四野蒼茫,一個典型的北方農民(代表中國人民),牽著疲態畢露的一匹驢(暗寓日本),向著不知終點的前方而行。
到1940年末,他的畫作已經積存百余幀。此時,與他同切磋的同住在澳門友人高劍父、顧芬、沈仲強等助他舉辦平生第一次個人畫展,震撼了澳門文化界、教育界、新聞界。
1943年,年屆花甲的鄭錦,創作了他平生代表作“春回大地”。后世評價鄭錦此幅繪畫作品,極其寫實,對于物象的形體細節無不刻畫入微,而又色彩濃重、鮮艷奪目。另依他的手稿《春同大地制作日志》所記,光是為了該圖中的馬,他花費了約三個月的時間,畫了160多幅馬的各種姿態和動作的草圖。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鄭錦內心的喜悅不言而喻。他再一次拿起畫筆,一口氣畫下了“名駒壽柳”、“農家樂”、“四駿圖”、“老樹逢春”、“人面桃花雙映紅”、“金魚圖”等畫作,每張畫上均題款:乙酉勝利紀念……
在抗戰8年中,鄭錦依舊是不畏各方威逼利誘,拒絕了某些好心人的登門拜訪。以他在日本生活學習近20年,精通日文,與汪家又有姻親關系,只要點點頭,日偽的大官自然唾手可得,錦衣玉食不在話下。但鄭錦甘于淡泊,寧愿三餐不繼,也要堅持高貴的民族氣節。
閑趣生活 樂達人生
鄭錦不畏強權執著于繪畫,但作為一個畫家,鄭錦的生活始終充滿著閑情逸趣。
在北平期間,他與家人居住在西四的一個四合院里,他在院子里種滿了奇花異卉和蔬菜瓜果,早晚與夫人子女耘草灌溉,精心料理。夫人鮑桂娥甚至對飼養蜜蜂“頗有心得”,每當有友人前來,總能嘗到鄭家特釀的蜂蜜。
在鄭錦被“驅逐”校長職位,闔家遷往河北定縣時,盡管條件非常糟糕,但是他與家人仍是保持著樂觀的精神,繼續著閑趣生活。鄭錦的住處是小村外一座荒廢的瘟神廟,但他卻將藝術的天分發揮得淋淋盡致:把廟中的瘟神像作為裝飾用品,將佛座改為金魚缸,香爐變為大花瓶,廟中的石牌、燭臺,也成了居所的自然雕飾。
當地人因其不畏鬼神,故稱他的家為“鄭王府”。這個已年過半百的“鄭王爺”,依然不失畫家的清高本色。他用布幔畫了一對裸體男女共舞圖,懸掛廟中大殿上,若遇到粗鄙豪紳的來訪,便拉開遮掩畫作的布條。訪客便坐立不定,很快告辭而去。
外孫汪倫曾憶述過,上個世紀50年代初他與鄭錦的“畫生活”。據汪倫回憶,每當夕陽西下,鄭便帶著他在海邊散步,看著日漸西落。回家后,布置完汪倫的作業后,鄭錦便“如雕塑般”站立在畫架前,到畫完成后,簽名蓋章時才把畫作平放在桌子上。與其他畫家不一樣的是,他每次作畫都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在一個小研缽上來調校顏色。與現在的畫家使用現成的化學顏料都不一樣。這就是他的作品幾十年,個別上百年,顏色一樣鮮艷奪目的道理了。
1953年3月下旬,健康狀況與日俱下的鄭錦哮喘病急驟發作。29日凌晨,因并發心力衰竭而與世長辭,終年77歲。
后記:因為不同宗法觀念、流派偏見,鄭錦的信念始終未泯,而且因為其有“學生”,但沒有多少傳世弟子,缺乏宣傳是其畫名在20世紀下半葉不彰的原因之一。也使得他一度被人們“淡忘”。但歷史是公正的,為中國美術發展及教育作出過貢獻的人,為中央美院的成立與發展殫精竭力的人,最終會撣拂歷史的蒙塵,還鄭錦大師原有的風采!
編輯/馮 嵐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