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切口

銀行業利潤率，成為今年各方關注焦點。

2011年，整個商業銀行凈利潤超過1萬億元，許多商業銀行當年凈利潤同比增長普遍超過50%。交通銀行金融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季度，息差因素對上市銀行凈利潤增長的貢獻，相對于上年提高近4個百分點。

中國銀行業的盈利增長，主要表現為凈息差的持續反彈。

資料顯示，2010年，全球前25大銀行（除中國四大銀行外）的非利息收入，占營業收入比例48.7%；而中國四大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平均占比18.2%。

據興業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魯政委介紹，非利息收入與中間業務兩個概念的內涵并不盡相同。中間業務不占用銀行資本，銀行通過提供勞務、信息、技術等賺取收入，主要是指手續費和傭金收入；而非利息收入除中間業務收入之外，還包括了金融市場交易等一些占用資本的業務。

這意味著，我國銀行業利潤增長中，仍有相當大一部分在依賴貸款資產規模擴大，要想增強金融企業競爭力，更好地服務于實體經濟，特別是小微企業和農村經濟，中國金融業面臨進一步改革發展的內在需要和外在壓力。

銀企利潤對比之故？

銀監會2月17日公布的中國商業銀行2011年監管數據顯示，去年整體商業銀行的凈利潤為10412億元，較2010年增加1421億元，增長速度15.8%。

與非金融行業相比，銀行業成為國內最賺錢的行業之一。有專家預算，銀行業人均凈利潤是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人均凈利潤的12倍。

在股改后的短短幾年里，中國銀行業總資產規模由2005年底的37.47萬億元增長到2011年的113.28萬億元，6年間增加了2倍多；凈利潤也從2005年的1850億元增加到2011年的一萬多億元，增長4.6倍多。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銀行研究室主任曾剛認為，這得益于“相對穩定的利差空間”。

交通銀行金融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驅動2011年銀行凈利增長的最穩定和最主要的因素是生息資產。生息資產主要為客戶貸款及墊款、投資等業務形式上的資產；其中客戶貸款及墊款是銀行生息資產的主要來源。

目前我國本幣存貸款利率仍處于管制之下。以2011年為例，1年定期存款利率是3.5%，1~3年的貸款利率為6.65%，這樣，即便貸款利率不上浮，銀行也能保證3.15%的利息差收入。

所以，在目前國內銀行業相對壟斷的情況下，存貸款利率的管制，一定程度上為銀行提供了收益保護。

有業內專家說，我國銀行業信貸業務的利差水平與國際相比是較低的，盈利的高增長主要來源于我國經濟高增長背景下的信貸增長，即“以量補價”。

專家指出，由于經營模式較為粗放，貸款風險定價能力較低，中國銀行業凈利息收入主要依賴傳統的對公信貸業務，且公司貸款主要投向國有大中型企業，定價水平一般都低于基準利率。

同時，伴隨著我國經濟高速增長，規模擴張成為中國銀行業過去10年普遍的發展模式。

中國社科院金融重點實驗室主任劉煜輝認為，中國經濟發展依賴于投資，這是中國貨幣擴張的最主要原因，銀行規模也因此擴張得非常快。

“相對于100多萬億元的銀行資產，1萬億元的銀行凈利，銀行資產回報率也就1%的水平，無法與國際同行相比，中國整個商業銀行的運行效率還是不高的。”劉煜輝說，當前銀行利潤結構不合理，利潤來自于利差的部分非常多。而公眾對銀行“高利潤”的爭議主要是緣于2011年經濟下行情況下，銀行業盈利與實體經濟形成的反差。

議價能力被抬高

2011年以來，貨幣政策的調整并沒有改變信貸需求快速提升的軌跡。在信貸供給上，不僅貸款投放總量被嚴格限制，央行還多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加之各類表外融資也被嚴格規范并限期進入表內，信貸資金顯得緊張。

國家會計學院黨委書記秦榮生認為，由于我國的銀行80%的業務是存貸款業務，凈息差的擴大是2011年銀行利潤的主要來源。而凈息差擴大則是資金供求矛盾、銀行貸款議價能力提升所致。

秦榮生表示，國有大行的主要客戶是國有大型企業，這類企業因能帶來穩定和大量的存款，成為國有大行的優質客戶，在貸款議價時，銀行多會按基準利率放貸。中、小銀行的貸款客戶多為中小企業，因放貸管理成本高、風險大，銀行處于強勢議價地位。

“對小微企業，銀行獲取的凈息差更大一些。這也是包括民生銀行在內的中小銀行利潤增長很高的原因。”他說。

2012年1月20日，民生銀行公告說，預計2011年歸屬于母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較上年同期增長超過50%，達到175.81億元。

同期的國有大行的凈利潤增長在20%至30%之間。

主要原因在于中小銀行的議價能力的普遍提高。資料顯示，2011年8月，銀行貸款利率上浮占比達68.7%，是200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9月略有下降仍達到67.2%。2011年整個三季度，執行上浮利率的貸款占比達到61.15%，創下季度歷史新高。受此影響，2011年上半年上市銀行貸款收益率達到5.9%，較上年提高0.66個百分點。

中國人民銀行孝感市中心支行曾對湖北孝感市160戶小微企業進行融資調研，結果顯示，2011年銀行對小微企業的貸款上浮10%至40%不等，而各種名目的手續費和傭金，使企業融資額外成本很高，一項從銀行融資的直接成本可達10.31%。

“銀企關系，更多的是利益博弈，而不是雙贏。在信貸資源稀缺的情況下，企業顯然處于弱勢。”溫州某金融律師在其微博中寫道。

武漢理工大學經濟學院的調研顯示，湖北孝感市160戶小微企業銀行貸款直接費用區間為7.56%~10.484%，占企業融資總成本的55.43%~73.92%。

工業和信息化部數據表明，2011年1-10月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主營業務收入利潤率為6.04%，低于上年同期6.26%的水平；虧損額同比增幅由1~2月的22.2%上升到1~10月的57.7%。小型微型企業困難更為突出。

“這體現的是產業利潤的再分配，等于通過不平衡的貸款結構把一部分產業利潤轉移至銀行。”秦榮生說。

破解一：規范中間業務

湖北銀監局的一位人士認為，國內銀行的收費名目繁多。在英國，面向普通客戶的常規借記卡發放、使用均不收取費用，同時還可享受免費的支票簿、存款憑證簿，向英國任何銀行轉賬免手續費，銀行代扣代繳水電費、郵寄支票等免手續費。

而在國內，拿一個單據、空白支票也是要花錢的。銀行收費條目“琳瑯滿目”，借記卡年費、跨行取款費、密碼重置費、零鈔清點費等，還涉及到如住房按揭貸款合同工本費、理財顧問費、征信資料查詢費、小額賬戶管理費、異地取款手續費、短信服務費等多類業務。

中國銀行業協會曾組織會員銀行進行了近一年的專門調研，對各家銀行稱謂不同而實質內容一樣的產品和項目進行合并同類項后，中國銀行業服務項目共計 1076 項， 其中226 項免費，占比 21%；收費項目 850 項，占比 79%。

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季度，上市銀行手續費及傭金收入整體同比增速達到45%左右，為2009年以來新高。對上市銀行凈利潤增長的貢獻從2010年的不足1%提升到2011年前三季度的3%以上。

“銀行手續費及傭金收入包括對企業的顧問咨詢費和對個人的理財收益，還有對公對私的轉賬、匯款等，這些都是中間業務收入?！敝行陪y行國際金融市場專家劉維明說。

上述湖北銀監局人士說，“中國銀行業濫收費也與銀行內部不太合理的考核機制有關。國際同業的中間業務收入占比，是占利潤的比例，而我們是占總收入的比例。為了與國際接軌，達到國外相同中間業務占比水平，銀行中間業務創收壓力特別大，迫使銀行下面的經營單位想方設法以增加中間業務收入的名義去收費。”

一些銀行開始變相的通過收取投融資顧問服務費、財務咨詢費等方式向貸款企業收費。企業貸款越多，繳納的投融資顧問費和常年財務顧問與咨詢費就越多。

據統計，在2011年銀行業中間業務收入中，結算、清算業務占比約為24%，投資銀行收入占比23%，理財及私人銀行收入占比約18%，銀行卡業務則在15%左右。

中國銀行業非利息收入以手續費收入為主，且與資產業務發展緊密相關，主要包括代理業務、信用承諾、銀行卡、結算與清算等等，而保險、基金、第三方存管等新興業中間業務的貢獻較小。

2012年２月10日，銀監會、央行、發改委三部委針對貸款和服務收費展開專項治理，聯合發布了《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要求銀行明碼標價，提高某項服務的收費價格或新增收費項目，須提前上報。

“（征求意見稿）應該把該收費和不該收費的項目全部列出，否則給銀行又留了一個口子。”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銀行業界人士說，自2003年《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推出后，10年間，銀行的收費是呈越來越多之狀的。

破解二：回歸實業服務小微

全國第四次金融工作會議，確立了“金融服務于實體經濟”的大思路。

中國中小企業協會企業管理運營服務中心主任陳崇鈺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國有銀行、商業銀行以及小型銀行都比較重視中小企業融資問題了，中小企業融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觀。

以中國最大的銀行工商銀行為例，截至2011年末，工商銀行個人經營貸款余額已近2700億元，為40多萬戶個體工商戶和小微企業提供了貸款支持。

農業銀行2011年的小微企業貸款客戶數超過4.5萬戶，占全行法人貸款客戶數的60％；小微企業貸款余額5752億元，比年初增加1141多億元，增幅24.75%。

作為首家全面進軍小微企業金融服務領域的全國性商業銀行，民生銀行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小微企業金融服務機構之一。2011年末，民生銀行小微企業貸款余額突破2300億元，小微企業客戶超過45萬戶，其中，貸款戶接近15萬戶。

除此之外，網絡借貸也在小微企業融資中風靡起來，并且憑借其方便快捷、節約成本的特點，成為破解小微企業融資難的有效途徑。如工商銀行自2009年底推出這項業務以來，已經累計為3.2萬戶小企業提供了貸款支持，2011年通過網絡融資累計為小微企業發放貸款超過3000億元。

在商業銀行積極扶持小微企業的同時，一些中小銀行也在積極創新服務。

晉商銀行微小企業金融部總經理李愛虎談到，由于小微企業貸款所需要的技術不同于貸款給大企業，為此晉商銀行還專門引進了IPC技術。截至2011年11月底，該銀行共發放小微企業貸款 1032戶，貸款總額為3.2億元。

晉城銀行副董事長謝振山表示，做中小企業貸款的難點是如何克服信息不對稱。小銀行的業務可謂是勞動密集型，而中小企業客戶財務報表又大多不健全。因此，小客戶大銀行不愿做，小銀行就顯出優勢了。

以浙商銀行為例，該銀行目前已經開發了30多個針對小微企業的產品。面對小微企業普遍缺乏有效抵押物的情況，浙商銀行的貸款產品脫離了抵押擔保這一傳統模式，開發了多戶聯保貸款、村民擔保一日貸、保險保證貸等業務。另外還開發了農房抵押貸、船舶抵押貸款、出租車營運權質押貸款等新產品。

除了中小銀行之外，針對小微企業貸款普遍缺乏抵押的情況，許多地方政府開始積極成立融資擔保協會，助力小微企業。

破解三：讓競爭更充分

國際金融學家吳念魯表示，高息差收入源于銀行內外雙重因素。

首先，銀行的資金來源與資金運用所承擔的風險是不匹配的。“在風險不對應的情況下，銀行有優勢，就更應該用優質的服務去彌補。可是，現在服務也不對應，致使其盈利甚高?！?/p>

另一方面是整個外部環境和制度本身造成的。由于資金市場發育不完善，企業融資過多依賴銀行貸款，導致整個銀行業的盈利具有一定的壟斷優勢。

“說到底，是競爭還不徹底。”吳念魯說，要建立多層次的資本市場和充分競爭的金融體系，需要打破國有金融企業的壟斷。市場競爭將導致商業銀行存款與貸款之間的利差逐步縮小，從而使商業銀行源自信貸業務的利潤在總利潤中的比例也逐漸減小。

交通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連平認為，目前銀行業改革的關鍵是，要逐步放開金融行業的準入。秦榮生也表示，一是要放松金融管制，引導成立民營金融機構；二是民間資金合法化。民間資金雖利息高，但承擔的風險也大，貸款的客戶都是風險比較高的客戶，包括小額貸款公司和擔保公司，審批要簡便，入門可以簡單一些，但監管要嚴一些。

同時，國際金融危機后，國際金融監管體系出現重大調整，將對銀行依賴貸款資產規模擴大推動利潤增長的傳統模式，提出帶有根本性的挑戰，基于數量擴張的粗放式經營模式難以持續。

“利率市場化是打破金融壟斷的一個方面”，交通銀行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員鄂永健認為，但利率市場化還有很多條件，金融市場要發達，有基準傳導暢通的利率，貨幣政策手段要提高，更多的依靠價格的波動。

央行金融研究所研究員鄒平座認為，從2003年開始的利率市場化改革，目前之所以還未徹底放開，主要是考慮對金融企業會帶來較大沖擊，導致其為爭奪存款資源，哄抬存款利息，而引起惡性競爭。

從長期看，隨著利率市場化的穩步推進，存款利率上限和貸款利率下限逐步放開，中國銀行業確實需要重新思考新一輪改革和轉型的突破口。特別是，正在積極推動全球化擴張的中資銀行，更需要用更高的業績評價標準和價值回報水平來要求本土機構。

破解四：加大直接融資比例

吳念魯認為，在成熟的西方資本市場，債券市場是企業最主要的融資渠道，而中國的資本市場以證券市場獨大，因而被人指責為“圈錢之地”。即使是債券市場，也是國債較多，西方市場更多的是企業債。

“這些結構上的不合理、機制本身的不完善，也促使了企業融資的困難，再加上利率非市場化，內外部環境共同作用之下，就形成了銀行吃高息差的現狀?！眳悄铘斦f。

秦榮生表示，要長期解決目前的現狀，一個辦法是，大力發展國內資本市場和債券市場，加大企業直接融資比例。

目前國內債券市場不發達，且控制嚴格，小微企業無法發債；同時，整個資本市場不夠配套，創業板門檻太高，這些都限制了中小企業的直接融資渠道。

“要想真正推動債券市場的發展，需要適度放開發行管制，還要降低債券市場的準入門檻，允許中小企業和地方政府能進入債券市場融資?！鼻貥s生說。

第一創業證券研究所副所長王皓宇認為，利率市場化依靠機構主動改革存在困難，應主要是靠債券市場的發展。利率市場化的核心是讓大中型企業到債券市場直接融資。

債市真正的發展路徑也應該是，讓優質的大中型企業能夠非常順暢地發債，比如是備案制、而非審批制；同時由于他們的信用較高，債券發行利率就會逐漸低于銀行貸款利率，這些企業就會越來越多地選擇到債券市場融資。而銀行隨著大客戶融資渠道的擴充和逐步轉移，就會主動服務于中小企業，對中小企業的貸款管理更專業。如此，才能顯著提高全社會直接融資比重。

同時需要在法律方面尋求突破。目前制約債市直接融資的一個瓶頸是對企業發債額上限的規定，即《證券法》規定的公開發行公司債券，累計債券余額不超過凈資產的40%。

此外，關鍵還要健全我國金融服務體系，應該放開金融服務市場與規范民間借貸，盡快出臺《放貸人條例》，在政策與法規上進一步支持民間資金進入，組建中小金融機構，形成匹配的金融服務體系。

考慮到中小金融機構的破產系數較高，國家應盡快建立存款保險制度，建立金融機構的市場化退出機制。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今年1月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表示，存款保險制度此前的準備工作是有效的，需要尋找合適的時機，擇機出臺。

廣發證券銀行業分析師沐華也認為，國家建立存款保險制度是利率市場化必備的一環。

（本刊實習記者劉佳欣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