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名篇《琵琶行》是高中學生唐詩學習中的重要篇目,但在課文注釋上卻存有爭議之處。《中學語文雜志》去年第四期黃昊、黃靈庚兩位在《高中語文課本(蘇教版)古詩文注釋補正(下)》一文中,指出教材的紕漏,將《琵琶行》中“去來江口守空船”理解為“琵琶女所乘的船離開江口”。依據有二:其一,從語義上看,認為既然下句承以“繞船月明江水寒”,四周光水相繞,那么船當在江中,而非“江口”,即離開“江口”;其二,援引唐詩作為例證,將“去來”釋為“離開”。我以為,此解甚謬。
先說語義。首先,“去來江口”句后接”繞船月明江水寒”之景,更緊銜“前月浮梁買茶去”之事,怎能在理解時斷章取義,只顧其后,而不瞻其前?況且,明月在天空高懸,江上何處無月明?若見月兒繞船景,豈必非得在江心!其次,何為“江口”?《辭海》對“口”字作如是說:“出入通過的地方。如:關口,港口。”詩中“送客湓浦口”“潯陽江頭夜送客”“住近湓江地低濕”等句又點明,此處的“江”特指湓江。所謂“江口”者,湓江流入長江的地方,小序中所言“盆浦口”是也。若依二黃所說,琵琶女乘船離開湓浦口,那她欲往何方?難道隨夫君往浮梁買茶不成?如此,又何來“商人重利輕別離”的怨言?再看上下文,主人(詩人)隨客下馬在船,忽聞琴音,沉醉至于忘歸,進而按捺不住欣賞之情“尋聲暗問彈者誰”,“暗”者,不顯露秘密也。可見問聲不大;而答者隔著自己的琴音不僅聽見詢問,所做的回答還讓對方感到了自己心緒的流露——“欲語遲”——些許的遲疑。若二船此在江邊,彼在江心,那雙方想通過語言交流,恐怕得喊號子唱山歌吧?這髙聲吆喝與后文琵琶女“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羞怯之美實在是相差萬里之遙。可見,黃說從語義邏輯上是荒謬的。
再看字義。二黃將“去來江口”解為“離開江口”,“江口”為賓語,“去來”做其謂語動詞,為“離開”義。但黃文所舉例證,無一例外,均無“離開”義。“征客去來音信斷,不知何處寄寒衣”(張汯《怨詩》)、“去來悲如何,見少別離多”(李益《長干行》)、“去來年月多,苦愁改形容” (孟郊《古意》)、“武帝去來羅袖盡,野花黃蝶領春風”(王建《過綺岫宮》)、“燕局崇三朝,去來歷九春”(喬知之《定情篇》)、“學仙去來辭故人,長安道路多風塵”(李端《雜歌呈鄭錫司空文明》),以上“去來”皆為“離開以后”“走了以后”之義。顯而易見,兩位黃老師太大意,將“離開”這一動詞與“離開(走)以后”這一時間狀語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解混為了一談。
那么,“去來江口守空船”當做何解?結合語義的貫通和字義的把握,此句是說,(商人)走了以后(從離開到現在),我(琵琶女)就在湓浦口獨守空船,只有繞船的月光和寒冷的江水為伴。這種說法合情合理,在《唐詩鑒賞集》袁行霈先生的《〈琵琶行〉賞析》一文中也得到了印證:“丈夫經常外出經商,拋下她一個人在江口守著空船,只有繞船的月光和寒冷的江水為伴。”由此看來,人教版、蘇教版把“去來”一詞注釋為“走了以后”并無不妥,只是對其所以然語焉不詳。在此,我做一點補充:“去”,離開,走,與來相對;“來”,以來,表示時間從過去某時持續到現在,如“夜來風雨聲”“春來江水綠如藍”“別來無恙”“吾數年來欲買舟”等例均是如此;二詞合一,才有“走了以后”之義。蘇版所說“來,語氣助詞,無義”,實在是誤解了“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