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卡夫卡的作品里一直存在著一個“父親”的意象,他也一直在現實和作品里努力處理著關于“父與子”的關系。本文就試著從“現實世界里的父親”、“文本世界里的父親”和“被‘異化’了的父親”三個方面來分析卡夫卡的作品。
關鍵詞:“父親”意象 現實世界 文本世界 異化
父親,一直都是權力與秩序的象征,是子輩們獲取生命體驗與身份認可的精神淵源。在文學領域里,“父親”也一直是作者常寫常新的永恒主題。作家在作品中處理與“父親”的關系時,很多都強調了父親的絕對地位,以“父子”為主題的創作源于希臘神話,因為父親在家庭關系的絕對地位,使得作家在處理與父親的關系時多表現為畏懼與順從,但是隨這種壓抑而來的緊張關系而來的是反抗與背叛。于是在文學作品里就存在“父權至上”與“父權反叛”兩種意識形態。
由于中國社會一直以來都受儒家思想影響,崇尚的是“父權至上”,在文學作品里也有所體現,但是這也并不是一塵不變的,以往父親的形象就在先鋒作家的作品里被拒絕被顛覆,余華就曾說過,他的全部作品都是在試圖逃離父親的范圍。余華提到他的很多作品都直接或間接地受到一個人的影響,這個人就是卡夫卡。
我們通過閱讀了解到,在卡夫卡的很多作品里,表面上主人公都是“兒子們”,但是,實質上各種形態出現的“父親”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在卡夫卡的世界里,父親像上帝一樣的存在,這個上帝無所不能地存在,他讓卡夫卡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畏懼,敬畏與恐懼。他明明能感覺到父親的可怕力量,卻又不知道這種恐懼來自何處。這種恐懼來自“父權”的不可抗拒,也源于他自身的自卑與負罪,于是,這樣的“兒子”就生活在一種不能言說的焦慮中。其實這正是形成了一種悖論的關系,這來自于對強大的父親權威的害怕以及自身無法抑制的內心抗拒父親權威的本能。卡夫卡作品會選擇“父子”主題是不難理解的,西方世界一直都有“弒父”或反叛權威特征的文化傳統,再結合卡夫卡的成長背景,這樣他的創作動機與歷程就清楚地被世人明曉了。
在卡夫卡的世界里存在著三重父親的概念,第一重是現實的“父親”,這個父親存在于卡夫卡的童年記憶里;第二重是抽象的“父親”,這個父親存在于卡夫卡的眾多作品里;第三重是被“異化”了的“父親”,這個父親存在于我們讀者的閱讀感受里。這三重“父親”的概念相互之間都是有聯系的,卡夫卡童年的生活背景,以及父親對他的影響都直接在他的小說里有所體現,而我們讀者則通過卡夫卡作品里的“父與子”了解了他的內心,接觸到了卡夫卡那個在“父子”關系掩蓋下的世界。以下我們就來簡要分析,卡夫卡的三重“父子”世界。
一、現實世界里的父親
卡夫卡在他的一生當中,父親對其的影響最深刻,他與父親的關系也非常的微妙,他的父親赫爾曼是一個強勢、專斷、暴躁的類似暴君一樣的人物,他認為他的唯一長子會繼承他的性格因素,但是卡夫卡卻如他母親一般的柔弱、敏感、順從。赫爾曼對于卡夫卡的這種性格的“逆生”表現出了失望甚至是憤怒、敵對。他覺得在卡夫卡的身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也沒有自己潛在的因子,于是他蠻橫地干涉卡夫卡的生活,他想將卡夫卡變成自己理想化的人,于是他強迫卡夫卡學習法律,可是惶恐憂郁的卡夫卡卻在文學的世界里找到了和自己相通的氣質。
卡夫卡將對父親的印象寫到了他的作品里,甚至拿起筆來反抗父親的權威,于是他寫出了戰斗檄文般的《致父親的信》,他在信中不再是惟命是從的懦夫,而是化身為勇于反抗的勇士,他在信里提到了父親的種種暴行對自己生活的影響,他似乎有與強權抗拒到底的決心,但是直到后來這樣的一封細數父子間的微妙關系的信也沒有送到父親的手里。卡夫卡對父親的感覺是復雜的,他既崇拜父親又帶著內心的反感,他既依戀父親又帶著天生的畏懼。他的父親讓卡夫卡始終處在痛苦、恐懼、自卑和負罪感之中,而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忍受。卡夫卡也在他給父親的信里寫到“我的每一項活動,特別是我對任何一件事物的每一種興趣,從一開始就遭到你的反對。”[1]
父親對于他是陌生,冷酷的,還好,困惑的卡夫卡還有文學陪著他,他在文學的世界里才是相對的自由的。文學是苦悶的象征,一個人在現實的世界里不被擁抱,只有在文學的世界里獨自取暖。與其說是卡夫卡選擇了文學,不如說是文學選擇了卡夫卡。在文學的世界里,卡夫卡注定是個不平凡的靈魂。日本學者廚川白井在他的《苦悶的象征》中提到“文學即是作家由于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到挫折而身感苦悶的自然抒發”。[2]卡夫卡在他的文學世界里,無疑是成功的,父親的暴戾從另一方面成全了卡夫卡,成就了他在文學上的不朽功績。
二、文本世界里的父親
也許是受到家庭的影響,成長記憶里的父親對卡夫卡的影響在他的腦子里揮之不去。他的小說世界的中心是“父親”,即使他小說里的主要人物是“兒子”。他作品里的父子關系都或多或少地打上了現實的烙印,他對父親的現實印象被代入了他的作品里。于是,他筆下的父親沒有絲毫溫情可言,他筆下的家庭關系也是那樣的緊張,那似乎就是他自己的化身的“兒子”是那樣的壓抑,面對暴戾的父親,冷如冰霜的家庭關系時時那樣的無助。
在《變形記》里格力高爾所處的外部世界時那樣的炎涼,他在沒變成甲殼蟲之前承擔著家庭的重任,沒日沒夜的工作,卻得不到家庭的溫暖。而在他變成為“可惡”的甲殼蟲之后就真真切切地被當成“異類”來看待了。父親對他冷漠、厭惡,最后連自己最親密的妹妹也無法忍受他了。父親把“沒用”的格力高爾趕到一個小房間,他成了全家人的恥辱和負累,父親更是向他投擲了那個致命的蘋果,蘋果深深地嵌入了格力高爾的背部,最后這個腐爛的蘋果要了他的命。這一切更像是一把把匕首刺向了格力高爾讓他無法反抗,直到痛死。與其說是他因為自己的異化而死,不如說是家庭亦或是父親將他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懸崖。他無力掙扎,只有毀滅。
《判決》里的格奧爾格也是天性懼父,他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和主意行事,他的心里一直有著“懼父”的陰影,而且長期揮之不去。他的反抗不是《變形記》里的“變形”,逃離人類的家庭世界,而是為了徹底擺脫父親的權威產生了“弒父”的念頭,雖然他的心里產生了“弒父”的想法,但是因為他本能地“懼父”,他還是退縮了。當最后父親說出“我現在判你去投河淹死時!”他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抗,而是順從地去執行了。這種唯命是從似乎荒謬得可笑,父親的一句話,他竟然如得到上帝的指示一樣得去遵從,父親讓他去死,他竟然真的就去做了。也許在“兒子”看來,父親的任何懲罰都意味著對他自身兒子身份的一種認可。父親是一種絕對權威,任何人都不可能游離于這種權力之外。
卡夫卡在格奧爾格投河自殺時這樣寫到“他已經像餓極了的人抓住食物一樣緊緊地抓住了橋上的欄桿。他懸空吊著,就像一個優秀體操運動員;他從欄桿中間看到駛來了一輛公共汽車,它的噪聲可以很容易蓋過他落水的聲音。”[3]格奧爾格對父親的命令式那樣的順從,沒有任何反抗,他的死也似乎是那樣的輕,那樣的微不足道。我們從中也能感受到那個“父親”無處不在的至高權力。格奧爾格的“弒父”是不成功的,他的軟弱只能讓他的這次“弒父”成為失敗的反抗.
三、被“異化”了的父親
卡夫卡式的恐懼永遠存在,他仿佛時時刻刻都受到審判與懲罰,但是他卻永遠無法真正接近恐懼本身。可怕的力量真實可感,卻又不知道它來自于何方。于是他處在深深的焦慮中,他的敵人似乎不存在又似乎藏匿于萬事萬物之中。他對“父親”的恐懼也被異化了。
在卡夫卡的另一篇著名的小說《城堡》里,“父親”的意向被異化為“城堡”,他不再是真實地存在,而是象征性地矗立在那里。不同于以往作品里的“嚴父”,小說里的城堡對于主人公K不僅沒有表現得強勢暴戾,反而寬容他的膽大妄為,城堡不拒絕K,甚至對于K還特別的關照。但是K對于這一切并沒有滿足,他想方設法地想獲得城堡的承認,不惜以各種方式去激怒挑釁城堡,希望得到城堡的憤怒與懲罰,他想顯示自己的存在感。其實,K對城堡是懷有深深的敬畏感,因為敬畏所以他想得到城堡的承認,所以在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后他鋌而走險地去冒犯城堡以示自己的存在。他正是迷信了城堡的權威性,畏懼到了一定的程度才會有所行為。但是城堡根本不理會他,沒有對他進行任何懲罰,但是在K看來這是不被認可的體現。他認為不被懲罰也就無法得到寬恕,他只能與恐懼和恥辱相伴一生。
他在深深焦慮中徘徊在城堡之外,不被接納,不被認可。因為卡夫卡認為這種拒絕與接納類似于父子關系,對于兒子,來自父親的任何懲罰都是意味著對兒子身份的一種認可。而這時候的K就像是一個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兒子一樣無助。他無法對自己的身份有一種認同感,也無法消除自身對父親的恐懼。在《城堡》里,父親的形象潛移默化完全隱匿在周圍的環境里,也使得“城堡”所代表的父親顯得不怒而威。
這種卡夫卡式的焦慮,也正是西方社會的普遍焦慮,體現了西方人的生存困境。這是一種人類時常感覺到的某種被遺忘的存在狀態,于是焦慮是永遠存在的。人類的內心是永遠恐懼的,恐懼來自于對自己和對未來的未知,來自于不被認可,來自于被某種可怕的力量控制。人類無法跳出這樣的怪圈,永遠在心靈的城堡外徘徊,懼怕但渴望,想親近但卻永遠也無法真正靠近。
卡夫卡對于父親的感情是復雜的,不管是在他的成長經歷里還是在他的作品里都得以體現,他的世界里永遠有一個上帝般的“父親”在那里接受他的膜拜與畏懼。我們通過卡夫卡的關于“父親”的三重世界來分析“父親”對卡夫卡的影響,我們也了解到了正是卡夫卡的作品將西方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展現得纖毫畢現,這么多年來人們才會對卡夫卡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才會將他的作品奉為心靈的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