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試圖說明僧尼形象所承載的文化內涵。主要從普遍的天命觀、覺醒的生命觀和強烈的宗教觀這三個角度進行文化方面的解讀。對其文化方面的研究,有利于了解當時社會背景下人們的社會心態、文化觀念以及民俗信仰。
關鍵詞:“三言二拍” 僧尼形象 文化內涵
作為明代“百科全書”的“三言”、“二拍”,它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就囊括了市井生活的各色人物。僧尼,這一特殊而又充滿神秘色彩的群體,他們在社會中扮演著單一而且具有象征性的世外高人的角色,他們潛心修行、與枯燈相伴、誦讀成經。然而,在“三言”、“二拍”的小說世界中,它向我們展示的僧尼形象卻與我們腦海中傳統意義的僧尼形象有所出入,他們中的一些人卻不再恪守宗教的規范,由單一走向了多元。從歷史文化角度來看,文化是在不斷繼承和創新中發展的,經過代代相傳,就會形成一種共同的文化心理積淀,最后通過一定的形式表現出來。而僧尼這一特殊群體本身就是在社會政治、經濟結構變革,社會風尚、思想變遷和佛教逐步世俗化的綜合結果下形成的,其中必然會包含豐富的文化內涵。本章擬對小說中涉及的僧尼形象所承載的文化內涵進行探討、挖掘。
一、普遍的天命觀
人類有一種不自覺的、無意識的慣性思維,那就是當處于安逸舒適的狀況下,往往會歸結于自身的奮斗與成就,也會追求更大的成功;而當自身處于失意彷徨落魄的境地時,就會尋找借口,歸結于命,稱一切皆命中注定。在世俗化的社會生活中,這種思想體現在每個人的身上。“天”在古時有自然、道德、人格之天等內涵。“命”就是某種未知的神秘的因素對自己的控制與予奪。“天命”,即是指上天的旨意或命令。上天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能主宰一切的神靈,他對每個人的人生都有掌控權,甚至整個社會和整個人類都是以上天的意志為轉移的。其內涵涉及到宗教歷史、社會政治的諸多領域。隨著佛教的傳入,天命也就逐漸發展為宿命論,它重在強調人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個人努力奮斗的結果在宿命論里得不到承認。龔鵬程在他的《中國小說史論叢》中講到:“天命觀念可解釋為中國小說的形而上學,它提示故事來源及演變的脈絡,操縱著情節的發展,以及整體結構之預設;而其本身所欲表達的主題,往往仍是天命。這種起訖合一的形態使得中國小說習于運用這一人命天命相協調和安頓的方式來處理一段故事。”[1]
而馮夢龍、凌濛初在他們的作品中,以僧尼形象為載體,以他們的轉世輪回故事為模式,多次提出了他們對于天命觀的看法。他們認為“萬般皆是命,半點兒不由人”,人在天命面前無能無力,處于一種被動的地位,順應天命則可無災無恙。小說中描寫的僧尼轉世輪回的故事已經形成了一個模式。而這些與佛教有關的人物在轉世的同時,必定伴隨某些奇異事物的發生。這些奇異事件通常是用“夢”這種具有預示作用的方式,作為天命的前兆,從而肯定了天命不可違的重要性。在《月明和尚度柳翠》(《喻世明言》),柳翠乃玉通禪師轉世,也是為了前世的一念之差,才再次轉世來還債;其中玉通禪師在圓寂后要火化時,“只見火焰之中,一道金光沖天而去”,“柳宣教夫人高氏,于當夜得一夢,夢見一個和尚,面如滿月,身材肥壯,走入臥房。夫人吃了一驚,一身香汗驚醒。自此,不覺身懷六甲”。[2]后生下女兒柳翠,柳翠從小好的是佛法,實為前世的玉通禪師轉世;《陳可常端陽仙化》(《警世通言》)中陳可常在其出生的時候,其母“夢見一尊金身羅漢投懷,其命有華蓋,卻無官星,只好出家”[3];《東郎僧怠招魔 黑衣盜奸生殺》中記載的和尚并不是沒有原因的無端受災,而是因為在前世與馬家女子有姻緣。小說中,這些轉世投胎以完成前世的夙愿的僧尼形象,包含了大量的宿命論的思想,對天命的普遍信仰其實是佛道思想對人的一種精神上的掌控,在災難的面前,要順應而不是去強求,充分表現了人在命運面前的無能為力,大學問家李贄也發出“求而不得者,固天也,命也。求而得者,亦天也,皆非人之所能為也”[4]的感慨。
這種普遍的天命觀雖然帶有迷信的色彩,但是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無可奈何、順其自然的消極態度。
二、覺醒的生命觀
僧尼出家的原因有很多種,很多僧尼是在幼年就被送進了寺庵之中,由于年紀小,當時完全不懂得出家意味著什么。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作為社會中的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生理的需求使他們有了渴望愛情的沖動。而宗教卻是禁欲的,用宗教的戒律壓制活生生的人的情欲,那些清心寡欲的宗教信徒在“理”與“欲”的掙扎下,在虛偽的宗教外衣的標簽下,在自然人格與道德人格的強烈沖突下,最終會破戒反叛。無論是嚴厲的宗教法規,還是殘酷的因果報應,都不能阻止他們為情、為欲的生命意識的勃發。而我們把眼光放在世界文學這個大背景下,就可以發現,在同一個時代,西方在文藝復興之后很多思想家、文學家都提倡肯定人的價值,人性高于神性;而明代中后期的部分文人受這種思潮的影響,道德觀也發生了轉變,他們對宗教的虛偽性的批判是很猛烈和深刻的,對于男女情愛意識的覺醒是富有人文關懷的。正如瓦西列夫在《情愛論》中所說的:“回避絕對自然的東西就意味著加強,而且是以最病態的形式加強對它的興趣,因為愿望的力量同禁令的嚴厲程度是成正比的。”[5]因此,禁欲的后果并沒有使其人格完善,而是自然的生理需求得不到滿足的痛苦。最終在生命意識的覺醒下,出家人觸犯了清規戒律。雖然破戒反叛,但在“三言二拍”的小說中,作者卻因其生命意識的覺醒而對他們大加贊美與肯定。
從禁欲到破戒,與其說是人格的墮落,不如說是人性的強大,通過這些僧尼形象,我們能感受到生命意識覺醒的力量,因此作者給予了他們最大限度的同情。
三、強烈的宗教觀
在傳統的封建社會,老百姓的文化素養普遍較低,真正能識文斷字的人不多,因此,他們很少去關注某一現象深層的內涵,似乎更關心與自身利益緊密相關的生活需求,這種帶有功利性色彩的人生態度為宗教思想的滲入留下了較大的空間。尤其當他們面臨對待生死的問題時,往往求助于宗教的解脫,表現在對待生命歸宿的態度上,往往帶有極強的宗教觀。宗教作為人類早期的社會意識形態和文化現象,它的產生和存在具有多方面的原因,社會根源、認識根源和心理根源三者缺一不可。任何一種宗教都包含著合理性因素,具有一定的積極價值,比如,宗教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的認識和理解豐富并深化了人對自身及其外部世界的認識,“宗教對于其教義的闡述、論證訓練和提高了人類的思維能力……”[6]
明朝建立后,統治者雖尊奉儒學,并把程朱理學作為官方哲學,但也沒忘宗教的“神道設教”作用,統治者在限制其發展的同時,還加以提倡和保護。所以宗教的發展較為迅速。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談到:“奉道流羽客之隆重,極于大宋宣和時;元雖歸佛,亦甚崇道,其幻惑便流行于人間;明初稍衰,比中葉而復極顯赫……正德時……則妖妄之說自盛,而且影響及于文章。”[7]任繼愈先生主編的《中國道教史》中亦說:“朱氏起于民間,其信仰也帶有民間信仰的傳統。享國后,于各種神抵敬奉依然……由于帝王之信奉,使民間信仰越加廣泛與豐富……王公、大臣、官吏、太監、百姓皆信佛道諸神及民間雜神,致使宗教生活至明代成為了人們社會生活的重要部分。”[8]可見宗教漸漸地向世俗化方向發展。世俗化意味著人們對宗教的理解不是十分的深刻,往往停留在較為膚淺的層面。馬曉紅認為:“中國的傳統信仰是一種淺層的、實用的、具有強大同化力的入世的宗教。”[9]在宗教同化作用的影響下,人們的信仰便跟宗教聯系起來,它既是中國人注重現實的觀念反應,也是人們世俗生活的精神依賴。因此,人們在對生命的認識上往往表現出了宗教思想的特點。
綜上所述,本章主要從三個方面論述了“三言二拍”中僧尼形象所體現的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內涵。當時明代社會城市繁榮發展,商品經濟發達,已經產生了資本主義萌芽。受當時社會思潮、宗教世俗化的影響,以僧尼為代表的市民階層的思想與傳統的封建道德思想是存在矛盾的,僧尼的價值觀、道德觀、婚戀觀、金錢觀都與封建價值體系存在沖突。僧尼的日常生活不再是吃齋念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以酒色財氣為主要指標的生活方式。僧尼的世俗化,從思想意識到生存實踐,都有了全新的認識。“三言二拍”中的僧尼形象反映了晚明時期的一種獨特的社會文化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