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棄婦現象是男權社會里女性依附地位的大展臺。男性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隨時可能以某個借口休棄妻子。在男權社會中,兩性情愛相當脆弱,男性具有絕對的主動權。
關鍵詞:棄婦 色衰愛弛 無子被棄 男權社會
《儀禮·喪服》以準法律的形式規定,凡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嫉妒、惡疾,皆可出之,這就是所謂的七出之條。這是男權為遺棄女子而找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這個法則的制定者是男子,解釋者是男子,執行者還是男子。所以,對女子來說,毫無公平可言,女子對此也是毫無招架之力,在這樣的法則下只能任憑處置。眾所周知的棄婦們的境遇非常悲慘,也可以說,將女子拋棄是男人們對冒犯了他們制定的法則的女子的處罰。不僅如此,男權社會里還有一條重要的不成文的法則,那就是美色——男權社會里美色至上的社會審美時尚。男人們要求女子具有符合他們要求的美德,但是更愛美色,離開美色,美德就無所依恃。就象柳惲的《鼓吹曲·度關山》中說的“惟持德自美,本以容見知”,這女子本來只想保持美德而自美,卻原來是因為美麗的空貌而被知遇顧盼。班婕妤是歷史上少見的因美德為眾人所稱道的宮苑女子,然而在見異思遷的君王心中,終難敵趙飛燕一雙金蓮臨風一舞,而因色衰被棄的又豈止班婕妤一人?
比如以下幾首《玉臺新詠》中的棄婦詩。
陰鏗《班婕妤怨》:
柏梁新寵盛,長信昔恩傾。誰謂詩書巧?翻為歌扇輕。花月分窗進,苔草共階生。妾淚衫前滿,單眠夢里驚。可惜逢秋扇,何用合歡名?
這首詩承班婕妤《怨詩》題旨,講述班婕妤的失寵故事:班婕妤的才情在君王的眼里比不過趙飛燕的歌舞。看那窗前空有春花弄月影,而階上因罕有人跡而生出雜草苔蘚。班婕妤淚透衣衫,獨眠驚夢,只惱那逢秋即棄的團扇何必要稱合歡?指出男人們喜新厭舊因色忘義的本性,抒發失寵女子心中的哀怨。
沈約《攜手曲》:
舍轡下雕輅,更衣奉玉床。斜簪映秋水,開鏡比春妝。所畏紅顏促,君恩不可長。鵔冠且容裔,豈吝桂枝亡。
這首詩說的是漢武帝皇后衛子夫的故事。衛子夫也曾因為美貌備受恩寵,從一個卑賤的歌女,一躍而為皇后,最后又那樣凄涼痛楚絕望地死去,被遺棄在皇族們的陵墓之外。因為青春流逝美貌不再,所以君王垂恩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揭示了“君恩不可長”的殘酷。
傅玄《明月篇》:
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暉。昔為春繭絲,今為秋女衣。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嬌子多好言,歡合易為姿。玉顏盛有時,秀色隨年衰。常恐新間舊,變故興細微。浮萍無根本,非水將何依?憂喜更相接,樂極還自悲。
容顏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這是生命的規律,是不可避免的事。詩中的女子看著鏡中的玉貌,總擔心有一天自己突然老去,丈夫會另有新歡而將自己拋棄。她的幸福只能依托美貌而存在,而美貌在大自然的規律面前是何等脆弱,所以她的幸福又如何能堅實呢?這讓她不能心安。她自比浮萍,把丈夫比作水;如果遭到遺棄,她就會像那離開了水的浮萍生無聊賴,無所依托。這個比喻生動又深刻地表現了她對丈夫的依賴情狀。因而,她在眼前極大的歡樂中卻對未來充滿憂懼和悲傷。
吳均《攜手》:
艷裔陽之春,攜手清洛濱。雞鳴上林苑,薄暮小平津。長裾藻白日,廣袖帶芳塵。故交一如此,新知詎憶人?
《攜手曲》為沈約所創制。《樂府解題》說:“《攜手曲》,言攜手行樂,恐芳時不留,君恩將歇也。”這首樂府詩中寫的是失寵宮女看到君王又有新寵的女子。君王很容易就有了新歡,他在攜手美麗的新歡游樂之時怎么還會記得故交呢?從此而往,將被君王拋之腦后。君恩已歇,這個宮女深感哀怨。
在前面的這幾首詩中,這些女子都是或擔心容顏老去被棄而憂懼,或因為時光流逝玉容改而遭遺棄。在歲月的面前,會老去的不僅是女子,男子也一樣會老。但是,只有男子對女子的嫌棄,他們的目光永遠只會停駐在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子身上。時光是公正的,不公正的是人心、是當時縱容男子的制度。
曹植《棄婦詩》:
石榴植前庭,綠葉搖縹青。丹華灼烈烈,帷彩有光榮。光好曄流離,可以戲淑靈。有鳥飛來集,樹翼以悲鳴。悲鳴復何為?丹華實不成。拊心長嘆息,無子當歸寧。有子月經天,無子若流星。天月相終始,流星沒無精。棲遲失所宜,下與瓦石并。憂懷從中來,嘆息通雞鳴。反側不能寐,逍遙于前庭。踟躕還入房,肅肅帷幕聲。搴帷更攝帶,撫弦彈素箏。慷慨有馀音,要妙悲且清。收淚長嘆息,何以負神靈。招搖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獲為良實,愿君且安寧。
這首詩寫的是一位女子因無子而被棄,她的心中充滿哀傷和不平:多子的石榴在秋季才能成熟,而可嘆那像石榴花一樣鮮艷的女子,卻不能像它那樣有子,所以被孤零零地遣送回娘家。有子的女人就象月亮高掛在天空,和天空長相伴;無子的女人就象流星轉瞬消失了光輝。她的心中滿懷憂傷,整夜長嘆。徘徊于庭院和閨房之間,四周寂靜得只聽到帷帳飄動的聲音。她彈起古箏,那凄清的曲調透露著她悲哀的心事。
庾肩吾《愛妾換馬》:
渥水出騰駒,湘川實應圖。來從西北道,去逐東南隅。琴聲悲玉匣,山路泣蘼蕪。似鹿將含笑,千金會不俱。
詩中女子即使就像湘水女神那樣妖嬈,她還是被別有用心的丈夫舍棄了。被棄的痛苦讓這女子悲泣不已。那薄情人得到駿馬固然可喜,但是須知“傾城復傾國,佳人難再得”。這首詩重在對女子心理的描寫,讀來就像她的心里獨白,情感上哀婉動人。那個男子無視這女子對他的情義,為了那尚不確定的富貴榮華,就出賣了她。我們看到,這個女子除了幾聲悲啼,不能拒絕、無力自救,完全受丈夫的支配,處于絕對的弱勢。
棄婦現象是男權社會里女性依附地位的大展臺。在這里,男性把他們的主導權話語權發揮得淋漓盡致,對女性行使生殺予奪的權力,恣意而為。他們一方面要求女子對自己從一而終,為自己守貞護節;另一方面,他們又對女子付出的深情視若草芥,隨意踐踏,任意摧殘她們的命運。在他們眼里,女子只是一個物品,可以隨意處置,不必在意她們的感受、擔心她們的處境。她們就象《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中“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而被遣的女主人公劉蘭芝一樣無辜。
注:本文所選引文都引自張葆全《玉臺新詠譯注》[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