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雜劇中描寫包公故事的作品占有重大比重,隨著作品的增多,包公的形象也逐漸發(fā)生著變化,將其與歷史上真實的包拯形象比較,可以看出包公形象不僅僅是歷史人物的藝術(shù)再現(xiàn),而是包含了劇作者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通過對包公形象的神化,寄托了百姓對清官的企盼與幻想。
關(guān)鍵詞:元雜劇 包公戲 形象 神化
胡適在《三俠五義序》中說:“歷史上有許多有福之人,一個是黃帝,一個是周公,一個是包龍圖。”[1]孫楷第也指出:“如果世人真要一位文圣與武圣相配起來,那末包公是惟一之選,平民對于他的印象要比孔圣人深多了。”[2]孫楷第所說的“武圣”是關(guān)公,“文圣”則是指包公,他認為包公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遠比孔子要高,原因正是符合平民審美水平的俗文學作品對其的大量描寫。縱觀宋元明清俗文學作品,包公故事占了很大比重。而隨著作品的增多,包公的形象也在逐漸變化和完善,將其與歷史上真實的包拯相比較,可以看出,包公形象不僅僅只是歷史人物的藝術(shù)再現(xiàn),而是包含著人民群眾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通過對包公形象的神化,寄托了百姓對清官的企盼與幻想。本文以元雜劇為例力求窺探劇作者們對包公形象的神化。
據(jù)《元曲選》和《元曲選補編》,現(xiàn)存元雜劇中的包公戲多達11種,分別是:關(guān)漢卿《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包待制智斬魯齋郎》,武漢臣《包待制智賺生金閣》,鄭廷玉《包待制智勘后庭花》,李行道《包待制智勘灰闌記》,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記》,無名氏《包龍圖智賺合同文字》,無名氏《包待制陳州糶米》,無名氏《玎玎鐺鐺盆兒鬼》,無名氏《鯁直張千替殺妻》,無名氏《神奴兒大鬧開封府》。
最先將包公形象進行神化的作品出現(xiàn)于元代,此后便蔚然成風。而孫楷第將包公與關(guān)公比肩,分別尊為文圣和武圣,也正是受其影響。一個人物形象之所以被神化,原因就在于他的品行中有被民眾承認并推崇的一面,比如關(guān)公的“義”和包公的“正”。
包公形象在被神化之前,先被理想化了,包公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清官的代表,而是被賦予了更多的權(quán)力去滿足百姓的各種要求。如曾瑞卿的《留鞋記》,與其他劇目的不同之處在于,這是元雜劇中唯一一部包公審理風情案的劇目。《留鞋記》講述的是秀才郭華與賣粉姑娘王月英曲折離奇的愛情故事。劇中的案件并非冤案,甚至連作奸犯科的壞人都沒有,但作家卻偏要包公來審理此案,實有小題大做之嫌。徐渭在《南詞敘錄·宋元舊篇》中說:“并用不到包待制的強項或智慧,才能夠獲得解決。任何一個賢府尹并來一節(jié)斷語,便可收束終場。”這里包公的形象被理想化,他是護佑百姓的神明,是百姓們唯一可以信賴的偶像,代表著民眾的一種崇拜和愿望。
但人們對包公的神化并不僅限于此,而是賦予了他溝通陰陽兩界的能力。《后庭花》、《生金閣》、《神奴兒》、《盆兒鬼》等戲,都描繪了包公和鬼魂交流得以破案的故事。很多劇目中包公的出場詩都是:“咚咚衙鼓響,公吏兩邊站。閻王生死殿,東獄嚇魂臺。”這種將包公與閻王相比的夸張描寫正是百姓對包公權(quán)力的寄托。同時他又未卜先知,每遇到案件都會預測出“這件事情必有暗昧”,并有超越常人的眼力能看到鬼魂的存在。《盆兒鬼》中包公說:“那廳階下一個屈死的鬼魂,別人不見,惟老夫便見。”《生金閣》中魂子見包公時,包公也說:“別人不見,老夫便見,燭燈直下跪著一個鬼魂,好是可憐人也!”而在審案過程中,鬼神也經(jīng)常會受到包公的審判和號令,這時的包公已經(jīng)超越了凡人,成為真正的神。
這種超自然的情節(jié)在包公戲中大量出現(xiàn),其實是有著深厚社會文化背景的,即鬼神文化。古人對自然知之甚少,特別是對生老病死等自然規(guī)律毫無所知,并由此產(chǎn)生了恐懼,幻想出鬼,他們認為人死后可能產(chǎn)生兩種物質(zhì),一種是上揚的神,一種是歸下的鬼,二者合稱“鬼神”。相信鬼神、因果、陰譴,都是古人在精神世界中所表現(xiàn)的普遍現(xiàn)象,所以鬼神文化自然會影響到社會生活和民族文化心理,同樣也會影響到劇作家,他們在作品中大量描寫超自然現(xiàn)象,這其實是當時人們思想情感方式的一種反映,正如萊辛所說:“整個古代都相信鬼神,因而古代的劇作家有權(quán)去利用這種信仰。”[3]于是,劇作家們賦予了包公日斷陽夜斷陰的超自然能力。
對于包公被美化和神化,郭英德認為這是元代歷史的必然。他在《世俗的祭禮——中國戲曲的宗教精神》中說:“包公的戲曲形象由于長期寄托了人們對公正法庭、廉明清官的希冀,而被涂上了神奇的權(quán)威色彩,被神化了,成為‘日斷陽,夜斷陰’的超人間權(quán)威。從而人情就得以虛幻化、抽象化、崇高化為‘天理’,借助包公這一戲曲形象,戰(zhàn)勝人間不合情、不合理的‘王法’。人情的維護即依靠不了王法,只好寄托于‘天理’的主宰,而虛幻的‘天理’畢竟難以目睹,于是又一創(chuàng)作了‘天理’的化身包公。”從純文學的角度來看,寫包公能和鬼神交流,更能襯托出他斷案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這反映了人們對包公近似于神的崇拜心理,但同時,日斷陽夜斷陰也是一種非人間的力量,包公以非人間的力量來審理人間的冤案,其實也表明了在黑暗腐朽的元代社會,彰顯正義是何等艱難,即便是不懼強權(quán)、守法持政的包公,也只能通過非人間的形式來主持正義、平反冤屈。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國亂無政,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得理,于是不得不訴于神,而詛盟之事起矣。……于是賞罰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通過非人間的力量來匡正人間顛倒是非之事,是劇作者的無奈,他們只能曲折地表達出對社會現(xiàn)實的強烈批判態(tài)度,同時又寄托了對人間正義強烈而執(zhí)著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