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玩偶之家》在中國的譯介鼓勵了中國人民反抗壓迫,勇于同封建社會作斗爭,對個人主義大力宣揚,極大地推動了現代中國改革的步伐,促進了中國現代性的形成。
關鍵詞:玩偶之家 個人主義 現代性 影響研究
挪威戲劇家易卜生(1828-1906)創作的《玩偶之家》在現代中國掀起了一股熱潮。對于《玩偶之家》漢譯本在中國產生的巨大影響,已有諸多學者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不過,對《玩偶之家》漢譯本傳達的個人主義同中國現代性的關系,還可以更系統地陳述事例,闡發論點。筆者欲就《玩偶之家》怎樣傳入中國,傳入后引起了怎樣的批評,舞臺演出有怎樣的效果,怎樣影響中國文學家和劇作家的創作等問題,提供一些事例,并指出這些事例傳播的個人主義同中國現代性的關系,從而具體說明《玩偶之家》在中國產生的影響。
一、《玩偶之家》怎樣傳入中國?
最早將易卜生介紹到中國的是魯迅。1902至1909年魯迅留學日本,當時正值日本興起易卜生熱。1908年,魯迅在東京《河南》月刊上發表《摩羅詩力說》及《文化偏至論》(均寫于1907年),稱易卜生為“瑰才卓識,以契開迦爾之詮釋者稱”。(魯迅,1981:51)同年,仲遙在《學報》第10期上發表《百年來西洋學術之回顧》,也介紹了易卜生。1914年,陸鏡若在《俳優雜志》創刊號上發表了專論《伊蒲生之劇》,文中將易卜生譽為“莎翁之勁敵”,“劇界革命之健將”,并介紹了易卜生50歲后的11部戲劇。但當時中國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還未發生根本性的動搖,因此,易卜生的作品并未得到廣泛傳播。
“‘五四’期間,應新文化運動的要求,話劇運動再次興起。在對舊劇的批判中,他們也建立起了新的戲劇觀,即“把戲劇做傳播思想,組織社會,改善人生的工具。”(洪深,1935)易卜生作品所體現的個人主義和現實主義,正符合這種新劇觀的需要。因此,易卜生的作品和思想開始被大規模地譯介到中國。經過一番宣傳造勢后,1918年6月15日出版了4卷6號的“易卜生號”。頭條是胡適的《易卜生主義》,其后是易卜生的劇本《娜拉》(全劇)、《國民公敵》(節選)和《小愛友夫》(節選),最后是袁振英的《易卜生傳》。“易卜生號”上刊登的這部《娜拉》是在中國第一部公開發表的譯本,由胡適譯第三幕,羅家倫譯第一、二幕。《新青年》5卷4號上刊登了從歐洲留學歸來的宋春舫的《近世名戲百種目》中,其中包括易卜生的《娜拉》、《國民公敵》和《雁》(《野鴨》)。其后,陳嘏、潘家洵、歐陽予倩等人也相繼翻譯了易卜生的作品。期間,亦有翻譯易卜生評論與傳記。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符合了當時中國新文學發展和社會斗爭的需要,自然受到中國知識分子的親睞。《玩偶之家》的譯介、文藝評論、舞臺演出都一排欣欣向榮。
二、《玩偶之家》在中國文藝界引起了哪些批評?
作為文學革命的發難者之一的胡適在《易卜生主義》中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看重娜拉精神的覺醒,即有個人意志和懂得對自己負責。在胡適看來,如果有了自由精神和獨立意志,出走與不走,并無本質上的區別。”(劉洪濤,2003)可見,胡適眼中的娜拉象征的是一種個人意識的覺醒。另一位舉大旗者魯迅,于1923年年12月26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以《娜拉走后怎樣》為題作演講時說道:“娜拉走后怎樣?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魯迅,1981)魯迅認為,娜拉出走后,唯有經濟自立,才能避免墮落或是回來這兩種結局。想要經濟自立就 “要戰斗”,要“劇烈的戰斗”,要“深沉的韌性的戰斗”。(魯迅,1981)茅盾卻認為要真正提高女性地位,“還有比純粹的經濟問題更中心的問題在那邊呢!”(茅盾,1988)1935年初,南京的一位女教師和三名女學生因參演《娜拉》,而被開除。茅盾為此寫了《<娜拉>的糾紛》一文,認為女子的社會地位并沒有顯著提高,婦女問題的根本是經濟問題,只要婦女能自食其力,獨立生活,地位就提高了。另一位文壇巨匠郭沫若為紀念革命烈士秋瑾,于1941年寫了《娜拉的答案》。他將秋瑾比作娜拉,指出婦女解放的正確途徑是參加革命。“脫離了玩偶之家的娜拉,究竟該往何處去?求得應分的學識和技能以謀生活的獨立,在社會的總解放中擔負婦女應負的任務。為完成這些任務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犧牲——這便是正確的答案。”(郭沫若,1959)
中國現代最重要的四位作家都對娜拉出走的問題發表了不同看法。其中郭沫若表明娜拉唯一的出路就是革命,在今天看來,這顯然是誤讀。但在相當長的時期,郭沫若的看法都占據著主導地位。這類的誤讀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起著不可否認的積極作用。
三、《玩偶之家》怎樣影響中國作家的文學創作?
五四作家們受易卜生作品影響之深,不斷創作出表現知識青年婚姻痛苦和大膽叛離家庭的小說、戲劇。第一部模仿《娜拉》創作出的戲劇作品是胡適的《終身大事》,該劇中的田亞梅算得上是中國的第一個娜拉。之后,又出現了一些娜拉型的劇作,如熊佛西的《新人的生活》、郭沫若的《卓文君》、歐陽予倩的《潑婦》、成仿吾的《歡迎會》、白薇的《琳麗》等。著名的劇作家曹禺也承認“外國劇作家對我影響較多的,頭一個是易卜生。”(曹禺,1982)在《雷雨》和《日出》中的繁漪和陳白露身上都可以找到娜拉的影子。受《娜拉》影響最直接最深刻的小說當屬魯迅的《傷逝》。主人公子君和涓生大膽追求愛情,逃離了家庭的牢籠。子君受易卜生《娜拉》的影響,勇敢的同家人決裂,與涓生結婚。但最后子君并未經受住殘酷現實的考驗,無聊的家庭生活和經濟的重壓摧毀了她的理想,以致抑郁而終。這樣的結局也正體現了魯迅在《娜拉出走后怎樣》中表現的擔憂,認為婦女必須經濟獨立,才能真正得到幸福。
四、《玩偶之家》在中國的舞臺反映
1914年,春柳社第一次在上海演出易卜生的戲劇《玩偶之家》,但是演出并不成功,觀眾反映冷淡。這是跟當時中國社會現狀有關的,人們的思想仍然受到封建主義的束縛,不容易接受外來的,且“叛逆”的戲劇。
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不少學校和進步文藝團體演出了《娜拉》。1923年5月5日,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理化系女生在新明戲園演出《娜拉》,贏得了先進知識分子和廣大青年的喜愛。就這樣,《娜拉》開始在中國戲劇舞臺漸漸扎根。1925年6月,上海戲劇協社公演《傀儡家庭》,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喜愛,尤其是想要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青年知識分子。1935年初,南京的磨風社公演了《娜拉》。南京的一位小學教師王光珍女士扮演娜拉,另外三位女學生也參演。但校方卻以“行為浪漫”為由,將她們開除了。可見,娜拉在中國戲劇舞臺的發展過程是曲折的,甚至遇到了挫敗,但仍然影響了中國青年的思想。可以說,娜拉的舞臺演出起到了巨大的思想啟蒙作用。
五、《玩偶之家》的個人主義同中國現代性之間的關系
《娜拉》在中國語境中被解讀為個性解放、婦女解放的宣言。娜拉婚前是父親的附庸,婚后是丈夫的附庸。她的丈夫赫爾茂表明上對她溫柔體貼,實際上卻一直控制著娜拉。娜拉就像是丈夫的“玩偶”。娜拉假冒父親簽字,借債救夫。當債主以假借條威脅赫爾茂時,赫爾茂大罵娜拉,責備她害他身敗名裂。危機解除后,赫爾茂又恢復“溫柔體貼”的樣子,說會保護娜拉,“像保護一只從鷹爪子底下救出來的小鴿子一樣。”此時,娜拉覺醒了,她理直氣壯地宣稱“首先我是一個人”,“我還有別的同樣神圣的責任——我說的是我對自己的責任”。最后,娜拉擺脫了道德的桎梏,毅然離家出走。
《玩偶之家》的思想符合現代中國文化變革的需求,它傳達的個人主義思想引起了中國先驅們的關注。當時,“易卜生主義”幾乎就等同于“個人主義”。
在《易卜生主義》第六部分,胡適宣言道:“世上最強有力的人就是那最孤立的人!這樣特立獨行的人格就是易卜生要宣傳的‘真正純粹的個人主義’”。他表明自己寫作《易卜生主義》就是為了宣揚“健全的個人主義”,認為這是“新青年社的一班人公同信仰。”后來他還說:“《新青年》的一班朋友在當年提倡這種淡薄平實的‘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也頗能引起一班青年男女向上的熱情,造成一個可以稱為‘個人解放’的時代”。(胡適,1999)胡適詮釋的個人主義更多強調的是個性的自由與思想解放,是對一種自由獨立精神的宣揚。而魯迅則是將易卜生作為精神界之戰士而介紹的。在《文化偏至論》中,魯迅在論及西方個體生存哲學之父克爾凱郭爾之后緊接著指出:“其后有顯理伊勃生見于文界,瑰才卓識,以契開迦爾之詮釋者稱。其所著書,往往反社會民主之傾向,精力旁注,則無間習慣信仰道德,茍有拒于虛而便至者,無不加抵排。更睹近世人生,頑愚之道行,偽詐之勢逞,而氣宇品性,卓而不群之士,乃反窮于草莽,辱于泥涂,個性之尊嚴,人類之價值,將咸歸于無有,則常為慷慨激昂而不能自己也。”魯迅宣揚的個人主義是敢于抨擊封建社會,敢于少數戰多數的斗爭精神,他將這樣的個人主義作為五四斗爭的武器。
新文化運動的眾多先驅均大力宣揚個人主義。無論他們理解的個人主義有何不同,這些知識分子的“公同信仰”都是廣義上的“個人主義”。這種“個人主義”的信仰推動了“民主”與“科學”的思想在現代中國的傳播。個人主義使無數大眾的人性覺醒了,認識到自我價值,紛紛努力擺脫封建枷鎖,作為人而存在。
易卜生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對現實社會具有揭露和批判的力量,對建設新生活具有積極意義。在封建勢力控制下的中國,這種批判挑戰了傳統的封建觀念,具有斗爭性。《玩偶之家》傳達的個人主義同中國現代性有著密切的聯系。“如果把《玩偶之家》置于反思現代性的思想史坐標體系中,就不難發現它內在地觸及到諸多思想命題。”(張春田,2008)比如愛情與法律的沖突(娜拉偽造簽字救夫是出于愛情的美好初衷,可是卻違背了法律規定,娜拉感到“國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不一樣,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確的。”)中國知識分子并沒有注意到娜拉的迷惘與困惑,而是看重娜拉最后離家出走、追求自由、追求個性解放的精神。
劉禾女士在《跨語際實踐》中,指出在“跨語際實踐”過程中,“意義與其說是發生了‘改變’,不如說是在主方語言的本土環境中發明創造出來的”。劉禾把薩義德關于“理論旅行”中“不同的再現和制度化過程”的研究向前推進了一步。(劉禾,2002)《玩偶之家》在中國的譯介、傳播和重新“發明”就是中國先驅在中國當時的環境下賦予了娜拉個人主義精神戰士的形象。“在‘五四’啟蒙的主導話語中,《玩偶之家》反思現代的面相,被對現代性的渴望與設計所遮蔽并且替代了。《玩偶之家》戳破了原先溫情脈脈的一系列悖論。(張春田,2008)這種批評力量大大地推動了新文化運動,而個人主義也成為了中國現代性的重要標志之一。
六、結語
對于當時中國的知識分子而言,《玩偶之家》的意義不是幫助他們反省“現代”,而是借鑒西方的現代經驗,來制造中國自己的現代。夸大《玩偶之家》的斗爭思想,以此鼓勵中國人民勇于同封建勢力作斗爭。這種對《玩偶之家》的誤讀,對個人主義的大力宣揚,也極大地推動了現代中國改革的步伐,促進了中國現代性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