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由是人類內(nèi)心深處最迫切的渴望,也是莊子哲學(xué)探討的核心問題。莊子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給人帶來的種種困境,給人們提供了解決生死、人自身的精神修養(yǎng)、處世等一系列問題的方法途徑,以實現(xiàn)人生的逍遙游為最高境界,追求一種絕對的精神自由,從而為后人追求自由指明了方向。
關(guān)鍵詞:人 自由 逍遙游
自由是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也是人類內(nèi)心深處最迫切的渴望,追求自由是莊子哲學(xué)中反復(fù)申述的一個哲學(xué)命題。人活于世必然要受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規(guī)律的制約,不可避免要面對生老病死、生活困苦、名利等一些讓人痛苦不安的人生問題。為此,莊子立足于人生的種種困境,試圖去尋找一條自我超脫的道路,實現(xiàn)人生的最高境界——逍遙游。可以說,逍遙游是莊子自由思想的最終歸宿,而生死、人自身的精神修養(yǎng)、處世等問題的解決則是超越人生困境,實現(xiàn)逍遙游的根本途徑,它們一同建構(gòu)了莊子的自由觀。
人生而苦之,人從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開始,自覺不自覺地總會產(chǎn)生某種對死亡的恐懼。死亡,是人生最后一大關(guān),也是人類無法戰(zhàn)勝的現(xiàn)實命運。死亡給人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精神困擾,人們總是試圖去超越死亡。求仙問道、煉制仙丹、修習(xí)長生不老之術(shù)……所有這些都在歷史的長河中被證明是徒勞的,人永遠無法跳出死亡的終極結(jié)果,而哲學(xué)所能承擔的則是戰(zhàn)勝死亡的恐懼。莊子追求的是絕對的精神自由,而死亡無疑是對個體自由的極大限制,因而生死問題的探討成為莊子哲學(xué)中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人假如整日沉溺于悅生惡死,不能消除對于死亡的恐懼,那就必然會為之煩惱,心靈一刻都得不到放松。莊子認為,對于生死,應(yīng)該采取一切順應(yīng)自然的態(tài)度,以一種豁達的心胸直面死亡。世間之人很少能夠“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大宗師》 [1],也很少能夠認識到“死生存亡之一體”(《大宗師》)的道理。《養(yǎng)生主》中,莊子講到老聃死,秦失去吊喪,哭了三聲就出來了,老聃的弟子問他緣故,他回答說:“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循天倍情,忘其所受,古之謂之循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人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人之得以出生,是“適時”而來,人之走向死亡,也是“順應(yīng)”而去。“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這便是莊子所提倡的對于生死存亡變化的態(tài)度。與其在那里自怨自哀,悲天憫人,倒不如擺脫對死亡的恐懼,將人的死亡看作是與生存一樣的樂事,是大自然賜予人的安息之樂。人如果真能以如此安然的情懷面對生死存亡的變化,就意味著有能力徹底擺脫任何形式的精神束縛,心靈將獲得寧靜,這就達到了“懸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齊物論》),生死本來就是一個互相聯(lián)系的自然過程,盡管人的形體會在自然的生滅變化中消失,但精神卻是永存的,“指窮于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養(yǎng)生主》)。
超越生死之后,人還必須“體道”,加強精神修養(yǎng)。莊子認為,“道”是萬事萬物的構(gòu)成、運動、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它既超越于萬物,又內(nèi)在于萬物。關(guān)于“體道”的具體方法,莊子主要提出了三種:“心齋”、“坐忘”、“見獨”。[2]關(guān)于“心齋”,莊子借仲尼之口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人間世》)“心齋”的關(guān)鍵是一個虛字,虛即無私無慮。“心齋”可以使心靈通過修養(yǎng)滌除一切欲念,使人們從對名利、富貴、金錢等世俗欲望的執(zhí)著追求中解脫出來,從而達到一種空明的心境。“坐忘”是對自我的超越,要求人們擺脫身心內(nèi)外的束縛。《大宗師》中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謂坐忘。”墮肢體即離形,是要人們擺脫由生理原因所引起的各種私欲;黜聰明即去知,是要人們摒棄心智對于私欲的推波助瀾。只有揚棄私欲和心智,才能使心靈從世俗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從而“同于大道”。所謂“見獨”,《大宗師》中曰:“吾猶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外天下、外物、外生是逐步忘記世間一切的三個步驟。由于物我皆忘,死生一觀,心靈便如朝陽初啟,呈現(xiàn)出清明洞徹的狀態(tài),此即“朝徹”。[3]朝徹然后能夠見獨,即見到絕對之道,進而無古今,精神境界獲得極大提升。這三種方法都旨在幫助人擺脫現(xiàn)實人生的困境,是一種直覺式的內(nèi)心體悟過程。
超越生死,個人精神修養(yǎng)也已達“道”,是否就可以說已經(jīng)獲得了心靈上的絕對自由呢?不,還遠遠不夠。人畢竟還是社會的產(chǎn)物,他不可能逃離社會而自處,這樣就有一個如何處世的問題。處世即如何將個人融于社會之中,但又保持個人的獨立性。莊子認為人間是一個充滿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同類相殘的險惡之地,改造這樣的生活狀況是根本不可能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有逃避。一方面,人要像對待生死問題一樣“安時順命”,面對社會的不公、艱險都將其看成是自然發(fā)展之必然,人力根本無法改變。莊子不贊同個體自我掙扎,與命運抗衡的做法,他認為這些都只能是無謂的犧牲。“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德充符》)在命之前,人是渺小之極的。唯有安命,人才能夠擺脫情感的波動,不受世俗的禁錮,打破與自然外物的疏離隔膜,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獲得解脫。另一方面。莊子又主張“無用之用”。如果說“安命”是為了順應(yīng)現(xiàn)實、安于現(xiàn)狀的話,那么“無用之用”則可以說是在引導(dǎo)人們?nèi)绾卧谏鐣膴A縫中保得性命,進而實現(xiàn)自我價值。內(nèi)篇中對“無用之用”多有論述,如《逍遙游》中的大葫蘆和樗樹,《人間世》中被供奉為社神的櫟樹和商丘的大樹,以及因有殘疾而得以享天年的支離疏。“無用之用”的道理,莊子借櫟樹之口闡述得最為深刻:“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夫 、梨、橘、柚、果 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弱勢。且予求無所用久已,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莊子認為,有才能的人正因為他的才智,才給自己招來了災(zāi)難,就像材質(zhì)可用的“文木”,終究難以逃脫被砍伐的命運。因此,人也應(yīng)該仿效櫟樹做“不材”之木,保全自己,進而發(fā)展自己,以求大用。這里的“大用”也就是莊子所追求的獨立人格和精神自由。莊子的“安時順命”,“無用之用”實則包含了他對現(xiàn)實生活的諸多無奈和辛酸。
人既已超越了生死,個人的修養(yǎng)也達到了空明的“道”之境,且在社會中可以保全自己謀發(fā)展,那么這個人就可以步入“逍遙游”之美妙境地了。莊子認為,“逍遙游”是人生在世所能達到的理想境地。莊子這里的“逍遙”是指要掙脫一切塵世的束縛,自由自在、悠然自得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而所謂的“游”,也就是隨心自在,無所拘滯的意思,是指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精神漫游”。“逍遙游”所表現(xiàn)的,正是莊子所向往的優(yōu)游自在、徜徉自得的心境,以及遺世獨立、悠然獨往、絕對自由的人生境界。在莊子看來,大鵬雖可以“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逍遙游》),但也需憑借“厚風”之力;列子御風而行,“雖免乎行,又有所待者也”(《逍遙游》)。因此,像大鵬、列子這樣的,確實可以算得上是超凡脫俗了,但在莊子眼中,他們?nèi)耘f陷于“有待”的境遇中無法自拔。如果“有待”,對世俗之物加以依賴,人則必為外物所役、所累,因而就不可能獲得逍遙自由。莊子的人生境界是無限廣大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自由世界,因此必須超越“有待”,進入“無待”。“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已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逍遙游》)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能夠“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也就已經(jīng)掌握了自然規(guī)律,從而能與萬物相互感應(yīng),相互融合,這樣的人,心靈便無限的開放,其精神活動已經(jīng)達到了優(yōu)游自在、毫無牽掛的境地。莊子把達到這種精神境界的人稱之為至人、神人、圣人,這也是莊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普通人必須經(jīng)過長期的潛心修養(yǎng)才能實現(xiàn)逍遙游。至人、神人、圣人實際上指的是一種人,而無己、無功、無名則是指他們這些人所應(yīng)具備的三種精神特征。前邊所提到過的“心齋”、“坐忘”、“見獨”可以說是實現(xiàn)這三種精神品質(zhì)的途徑。因此,無名、無功、無己才是道德的至高境界,才可以獲得“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的博大胸襟。逍遙游實質(zhì)上就是思想在心靈的廣博世界中自由翱翔,就是無待、無累、無患的絕對精神自由。它既是一種神秘的精神體驗,又是與道合一、與天地萬物渾然一體的人生最高理想。“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齊物論》)不管是莊子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作夢變成了莊子,他們所共通的都是那種自由自在、怡然自得的心態(tài)。物我既已忘卻,只要能夠達到逍遙自由,又何必分的那么清呢?
莊子所生活的時代和社會,注定了他不可能從社會實踐中獲得行動上的自由,只能在個人的精神生活中,通過獨特的精神修養(yǎng)獲得絕對的精神自由。有些人認為莊子的自由觀只是一種消極避世的思想,如果順著莊子的某些觀點進行推導(dǎo),很可能會導(dǎo)致個體對于人生的絕望,而走向泯滅個性、扼殺自由的極端。“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之無用之用也”(《人間世》)。盡管莊子解決個人問題的方式是消極的,但其意義卻是積極的。處生于亂世,如果連自己都不能保全,又有什么資本去拯救天下受苦之蒼生呢?莊子的自由雖然改變不了不幸的社會現(xiàn)實,但它畢竟給予了人們希望,捍衛(wèi)了人格的獨立和尊嚴,而最主要的則是它可以使人們擺脫塵世的紛擾和負累,獲得心靈的寧靜和精神的自由,存于世而求大用。我想,這也許就是哲學(xué)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