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歷史“宏大敘事”背景下以“遼西凌水一匹夫”自謙的蕭軍完整地對魯迅精神中鮮明人格部分進行了自我內遷,使其形成了獨立的個性特征。對國民心理的剖析、俠義情懷的書寫、堅韌的戰斗精神……無不映印著魯迅先生對蕭軍思想的影響。
關鍵詞:魯迅精神;內遷;俠義
作者簡介:劉侃如,文學碩士,現為延邊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3-0-02
契訶夫說:“……優秀作家,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共同標志,他們在往一個什么地方走去,而且召喚您也往那邊走……感覺到他們都有一個什么目標。”無論是魯迅本人還是其作品,都表現出一種獨立的人格,這種獨立的人格是讓人可親可敬的高貴品質。魯迅從一涉足文壇,就秉承著自己的獨立人格并深深地影響了蕭軍。當歷史上的“宏大敘事”在一個階段內表現為“集體意識”不只在政治生活中,更在文學土壤內滋生甚至飆高之時,它要求的是作家一定程度上自我意識的弱視甚至放棄。向“集體意識”逐漸靠攏的作家的獨立文化人格受到的是空前的挑戰。選擇何種價值目標無疑成為擺在蕭軍面前艱難的兩條路口:要么為了人身肉體的安危放棄自尊;要么為了完全獨立文化人格的存留破除萬難堅持奮戰。曾以“遼西凌水一匹夫”自謙的蕭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在延安時對主流生活的疏離、在‘王實味事件’最終的被牽連以及《生活報》對《文化報》的批判直到最后著作出版權被制約等等,都是由蕭軍‘不合時宜’的‘獨立’而帶來的遺禍。”包括在延安時期,要吸納蕭軍入黨一事,蕭軍也幾經三思后決定于先生一樣“做共產黨的友人”,均顯示了蕭軍對魯迅精神中人格獨立的自我內遷。
對于當時的社會來說,中國文學家,以魯迅為代表的一批優秀學者的目標就是——啟蒙。而蕭軍對國民心理的剖析,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正是繼承了魯迅先生精神的啟蒙實質。蕭軍在其作品中對田老八,唐老疙疸、金合等勞動人民的靈魂的扭曲和變態的揭示,正如魯迅暴露阿Q的精神勝利法一樣,目的同樣在于——啟蒙與療救。蕭軍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雖然大多不那么臻美,但是論起人物內心積淀和文化心理的反映上,《第三代》中的汪大辮子則相較于同時期同類作品從人物塑造角度來說要厚重得多,復雜得多。他是東北地域“阿Q”型農民人物的典型,他的心里充滿了落后與腐朽;他的性格是老中國農民的典型——膽小怕事,愚昧、自私,卻又愛自作聰明,狹隘中透露著虛榮;同時又有著小市民的狡猾與勢利。基于身份,他愛戀著生于斯長于斯、取于斯又終歸于斯的黑土地,企盼天下太平,無奈之中也得像所有破產農民一樣被背井離鄉,被迫著不甘于現實卻又想都沒有想過掙扎與反抗。作者蕭軍讓這個被生活折磨的不可無不可的“可憐兒”作為“落后的國民心理的箭垛”。在他艱難求生、痛苦掙扎的生活命運和極具喜劇的性格中,展現了這個背負著沉重精神負擔的農民的無知與可笑,揭示了封建文化對東北農民的迫害。
在魯迅的精神世界中,一直對俠義充滿著向往。《鑄劍》中俠客宴之敖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非常獨特的“俠士”。這位“黑色”俠客在滿溢著俠義情懷的靈魂中替眉間尺報仇,用俠士中普遍的個性“仗義”去打破制約人類歷史發展的那森然的等級秩序,最后用王那“高貴”的頭顱與他們的頭顱合葬出殯來暗揚著俠客的俠義之舉對人間平等的創造。魯迅曾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故凡俠義小說中之英雄,在民間每極粗豪,大有綠林計息,而終必為一大僚隸卒,供使令奔走以為寵幸”。這些俠氣之士與古代游俠“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所描述的俠義精神又有著多么大相同之處啊。
蕭軍的一生則與“俠義”二字息息相關。從小生長于東北的蕭軍由于性情中的“俠義”,讓人看起來難免有些“野氣”橫溢。1937年1月蕭軍與懷著悲涼喪父之情從日本歸來的蕭紅,同去魯迅墓前祭掃,并將剛出版的刊有魯迅先生的照片和紀念文章的《中流》、《作家》、《譯文》當作祭祀品在墓前焚化,以寄托哀思。這在中國是很正常的習俗,不想被張春橋和馬吉蜂一伙“左派”作家看到,在他們辦的小報上寫了篇諷刺文章,譏笑二蕭是魯迅先生的“孝子賢孫”、“魯門家將”、“封建幼稚”等。蕭軍憤怒了,想起以往這些人對先生的態度,便拿起小報上門對質。蕭軍指著馬吉蜂說:“你說我是魯迅先生的孝子賢孫,我就是;你說我封建迷信,我就封建迷信;但你侮辱魯迅先生不行!我要教訓教訓你,跟你決斗。如果我打敗了,此后你們可以隨便寫,我退出文壇;如果你們打敗了,再敢寫這類文章,你寫一篇我打一頓!”于是二人便約好了時間決斗,最后自然是蕭軍得勝而歸。這樣以武力解決的事件在蕭軍身上屢見不鮮。包括救助蕭紅于危難之中,在延安期間為了“王實味事件”甘犯眾怒等舉動,無不顯示了蕭軍性格中的“俠士”之舉。但正是因為這種種鹵莽的“壯舉”則使得蕭軍自身獨立的文化內省意識多少欠缺了一些,這則成為蕭軍作為魯門弟子的最大遺憾。
蕭軍雖然少了先生的冷靜與沉著,少了先生的內省與厚重,但是值得指出的是,蕭軍雖然個性魯莽、粗野,卻在對當時的蘇聯與共產主義問題上,對待紀德的思想問題上冷靜萬分,這也正表明了蕭軍對魯迅精神的部分內遷。
曾被視為資產階級作家的紀德在1932年初發表的《日記》中提到對“蘇聯的態度,抱著太深切的關心”,并表示在研讀《資本論》。這也預示著紀德的“左轉”。魯迅與紀德一樣,是于20世紀30年代跨越到共產主義者的行列的。魯迅真是在1930年向共產主義靠近的(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的盟主)。而其走向共產主義的原因也與紀德相近:與紀德一樣痛恨上層社會的墮落,同情下層社會的不幸,并從現實中挖掘人吃人的歷史。他也同紀德一樣,贊揚了蘇聯經濟的發展:“小麥和煤油的輸出,不是使世界吃驚了么?”“紀德由于對蘇聯和共產主義的由衷贊美,而得到蘇聯的熱情邀請,到蘇聯進行訪問。蘇聯方面乃至法共方面本來都以為他會對蘇聯發出比以往更為熱烈的歌贊,而這位在世界卓有影響的文化戰士的此種言說也將會給蘇聯帶來巨大的政治利益。不料紀德在回國之后所寫的《從蘇聯歸來》及隨后的《為我的〈從蘇聯歸來〉答客難》二書中卻對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提出了激烈的而又是實事求是的批評。”魯迅與紀德敢于站在鋒利的刀劍面前,以身犯險,保持了自身那堅貞的獨立文化人格,成為知識分子的世界性的楷模。
時代的潮流,話語權的趨同,讓更多的文學創作者失卻了本真,一味的歌頌或是誣蔑,這既讓人羞愧,卻又值得憐憫。而對于蕭軍來說,他卻“想要多讀點‘壞人’‘敵人’的以及眾人所謂‘反叛’的作品”。這既有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因在內,又是因為“輕易讓我贊美的人和事,和輕易地讓我誣蔑人和事,這習慣還沒有養成”,他要親眼看看贊美究竟是多少真實,污蔑又是有多少失真。因為“抹殺和歪曲的事情,從有利是那一天就存在的,歷史自己是沒有嘴巴的。”當時的蘇聯紅軍的一些劣行,激起了許多中國人民的憤慨,中國人民與蘇聯紅軍的關系空前緊張,這也使許多中國百姓對當下的局面產生了動搖,甚至質疑。這時他們需要的不是簡單的說詞,而是明確的解答。蕭軍在哈爾濱演講,就碰到了許多“釘子”,對蘇聯紅軍的種種劣行人們怒不可遏,蕭軍“汗流浹背”的回答,既沒有回避問題,又入情入理。在蕭軍看來,對待蘇聯,即是朋友我們就要寬容,但是這種寬容又是有限度的。
對于紀德從蘇聯歸來后的著作《從蘇聯歸來》,蕭軍認為“這本書是可以寫的,但是不一定急于就出版。既然自己表明和蘇聯是朋友,不訪先把這稿寄給他們負責人看一看,告訴你所聞所見以及真實的感想。因為我們對于這社會以及‘惡’人的攻擊,是攻擊他的‘惡’,最終也還是希望他去掉這惡,改正這‘惡’的。”由此看來,對此前以及當時的蘇聯,蕭軍有著清醒的認識,并沒有一味的“否定”或是“肯定”。這較蕭軍之前的思想意識來說,有著巨大的改變,一反魯莽的個性而沉著冷靜,這不得不說蕭軍身為魯門弟子,對先生文化精髓的最好繼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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