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風云

摘 要：小川環樹是20世紀日本著名的漢學家，在中國語言文學研究和譯介方面頗有造詣和影響?！讹L與云——中國詩文論集》選編了小川以唐宋詩為主要對象的研究成果，特點體現為理性的學術精神、以小見大的研究方法和學理層面的歷史意識。

關鍵詞：小川環樹；風與云；日本漢學

作者簡介：葉林峰，男，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專業方向為東方文學與文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1-0011-02

小川環樹先生（1910~1993）是20世紀日本漢學界享有崇高聲譽的杰出學者之一。他生長在京都一個學術氛圍濃厚的家庭，其父和兩個兄長都是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和著名學者，兩個兄長一為中國史學研究大家，另一為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小川的祖父在中國歷史、文學和文化方面修養頗深，小川從小主要受到祖父的啟蒙和熏陶，熟讀了許多儒學經典。高中畢業后，他進入日本中國學研究重鎮京都大學學習中國語言文學，師從著名漢學家青木正、鈴木虎雄等人。1934年起，小川先后赴北京、蘇州兩地留學，主攻中國方言。在此期間，他接觸到一批著名教授學者，并曾多次獲得過與魯迅先生對話的機會。兩年后回到日本，小川開始了他勤勉治學的學者生涯，他先后在東北帝國大學和京都大學擔任教授，講授中國語言學和中國文學。1951年，小川以論文《明清小說史的研究》獲得京都大學文學博士學位，逐漸成為日本漢學界的領軍人物，曾被推舉為日本中國學會理事長。1989年，他又被選為日本學士院會員。

小川環樹一生勤耕不輟，著作等身。其漢學研究范圍遍涉經、史、子、集，成就最突出的當數文學與語言學。其學問以嚴實創新著稱，有力地影響到后來日本學界在中國古代詩歌研究領域的走向。他的著述研究成果由其學生日本漢學家興膳宏匯編為五卷本的《小川環樹著作集》出版。在中國文學研究方面，小川涉足自先秦至現代的各段時期，包括詩詞、散文、小說等多類文體，其中唐詩宋詩是他用力最勤的研究領域。他的《唐詩概說》提出唐詩四變說，將唐代詩歌創作劃分為四個時期，對于中國唐代文學研究頗有影響。小川在宋詩研究方面的主要貢獻是文獻整理、宋詩史梳理、蘇軾個案研究以及對中國研究成果的推介等。小川翻譯和整理了大量藏于日本的中國文學文獻，尤其以蘇軾、陸游為代表的宋詩為主，對于宋詩文獻的發掘保存和研究欣賞來說可謂功莫大焉。宋詩創作群體構成、題材、藝術特色的流變是小川長期考察的課題。小川晚年傾注心力對蘇軾其人其詩有廣泛深入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在研究之外，小川對蘇軾的精神情懷推崇備至，其著述中透出借研究抒胸臆的取向。退休之際，他一度主持了日本專門研究蘇軾詩的“讀蘇會”。此外，小川還向日本學界譯介了當時中國最新的部分宋詩研究成果，對于中日學界交流起到了極大地維護和推動作用。特別是小川等人對于錢鐘書先生《宋詩選注》一書的推崇，不僅使這個極富價值的選本在“反右”運動中得以保存，也對當時受到批判處于困苦時期的錢鐘書先生給予了難得的精神支持，小川這一從文學研究本位出發的行為體現出的獨立自由的學術精神是非?？少F的。小川在整體把握唐宋詩流變歷史的前提下深入文本研究，同時反觀詩人的精神世界，將文學史與個體有機融合，相輔相成，使其研究成果具有充實通暢的氣質。《風與云——中國詩文論集》便是這樣的一本研究著述。

《風與云——中國詩文論集》（以下簡稱《風與云》）由小川的學生日本漢學家山本和義從《小川環樹著作集》里選編而成，周先民先生翻譯。該書是一本關于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論文集，以作家作品為主要關注對象，兼及饒有趣味的文學現象、話題、史料證偽等；體式不一，學術專論、隨筆感言、序跋、書評等不一而足；從時間上看，以唐宋為主（計16篇），兼及其他朝代（計7篇）。雖然不是鴻篇巨制，但作為一本論文選集，體現出了作者精深的學術內涵和質樸的學者風范。關于這本書的特色，周先民先生在《譯后記》里突出一個“新”字，歸為三點：一是發前人所未發，開辟了新的研究領域；二是對一些老話題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新的見解；三是文風清新、趣味盎然。周先民先生論述得十分精當，筆者無法贅言，只是談一談自己感受到的《風與云》從一個“異域視角”觀照中國文學在治學為文方面表現出的某些特點。

對于中國文學家，小川環樹非常敬慕蘇軾。然而在研究中，他完全從作品本身出發，不偏不倚，堅持自己的文學賞鑒標準?！稏|坡的詞》里，小川說：“對蘇詞是否‘協律’的問題，直接做出判斷是很困難的。也許我們除了聽取宋人的意見之外別無他途?！痹诳甲C了史料記述的各種意見后，作者做出了嚴謹的分析：“即使他的詞不至于不能唱，但倘是按照微妙的旋律去一一對應，合不上旋律，因而難唱之處，恐怕在所難免?！薄短諟Y明的〈挽歌〉》一文中，對陶作《挽歌詩》的緣由，作者反復求證后認為這首詩并非前人所說的是陶淵明臨終絕筆，提出“虛構說”的結論。并且指出這種虛構并不會對陶淵明的誠實性有絲毫的傷害，相反研究者正是在理解這一點的基礎上方能進一步領略陶淵明文學世界的情致神韻。在論述李白、賈島、李賀等文中，小川都不以自己的好惡臆斷，而是多方查證，嚴密推理得出結論。對自己所崇敬者不見言過其實溢美之詞，對自己不稱道者決無以偏概全責備之語。作者總是依據文本和史料，客觀冷靜分析，娓娓道來。學術精神首先應該是一種理性精神，這便是這本書的第一大特色。

《〈敕勒歌〉的原語及其在文學史上的意義》一文里，作者大膽質疑，考證出《敕勒歌》實際上是一首突厥民歌，進而得出唐詩的七言絕句接受過中亞及北亞諸民族的民歌影響的結論。這固然與小川的淵博學識、學術敏銳性等有關，但同時表現出一種獨特的視角和思路，這一點，在《“吾道長悠悠”——杜甫的自覺》、《書店與抄寫——詩人的生活》等文中再次得到體現?！丁拔岬篱L悠悠”》從杜詩《發秦州》里的“悠悠”二字說開去，分析出杜甫創作時懷有的命運自覺意識?！稌昱c抄寫》一文從詩人的妻子誤將丈夫寫奏章當做受傭抄書的細節出發，探察了廣大文士抄文為生的艱辛。具體說來，有的學術論文注重大框架、大體系的建構，為文前先有一種理論、一種思想統攝，其余都是細枝末節，是“大廈”里的“磚瓦”。然而，這里不同的是，就從所思、所悟、所發現的“一點”而發，不必將其歸類，弄清這“一點”的來龍去脈，而不是為服務于某個整體框架就勉強規定這“一點”的軌跡。這樣的研究有點有線，正如不斷豐富的多種表情，不拘于呆板的單一面孔，把作家作品分析活了，學術也活了。善于“以點觀面”、“以小見大”，這是特色之二。

這部學術論文集的第三個特色便是作者的歷史意識。做學問，研究史料是理所當然，本書作者作每一篇文章時對史料的考證都極為翔實嚴謹。這種歷史意識主要表現在：一方面，將對象歷史化，即研究的對象無論是一個作家還是作家的一句詩，無論是一個詞語還是一個場景，作者都不僅把它放在當時的歷史語境中去理解，還把它放入文學史甚至人類史的發展進程中去理解。這一點在《“風景”在中國文學里的語義嬗變》一文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文章細致深入地考察了“風景”語義的變遷，提出“風景”一詞在六朝并不具有現代的意義，而是指光線明暗、環境氣象，直至中唐時期，“風景”才具有了自然風光景色的含義。然而可貴的是，作者不只是簡單梳理一個詞的語義變遷，而是將其置于時代變化的歷史洪流中加以考察，通過焦點透視追尋了一段歷史時期中國文人精神世界遷移的足印。《風與云——感傷文學的起源》、《宋代詩人及其作品》等文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另一方面，將自我歷史化，即作者意識到自己也是歷史的一部分，評論者在評判歷史的同時也在接受歷史的評判，因此評論者和所評判的對象是平等的。大概正是作者這種歷史的眼光和開放的心態，才使得這些對“歷史”的論述顯得如此貼切令人信服吧！

《風與云》是日本漢學研究成果的重要結晶之一，由于內含一位大學者的異域視角，其獨特的學術價值不容小視。欲了解小川環樹之學品者，甚至欲了解日本漢學之研究者，一讀此書，許能收到管中窺豹的益處。

致謝

筆者在寫作這篇簡評時，參考了《風與云——中國詩文論集》中王曉平先生撰寫的《總序》、山本和義先生撰寫的《序言》以及該書譯者周先民先生所作的《譯后記》，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