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古代文學文本中,“云雨”作為性行為的隱喻廣泛流傳,并存于主流和非主流文學當中。云雨的隱喻由原始意象生成,在從原始意象到文學修辭的轉變過程中,經(jīng)歷了從神性化到人性化演變,詮釋著文化的發(fā)展歷程。
關鍵詞:云雨;原始意象;文學修辭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1-0139-01
以生殖作為原初動力的人類,性文化特征的表現(xiàn)自遠古時代就非常明顯。所以,在古代文學文本中,涉及性的隱喻在整個隱喻大家族中占很大比重。如果將所有這些隱喻根據(jù)其來源進行分類,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由原始性崇拜衍生的隱喻,這一類占比重較大;第二類是以社會生活中的事物和現(xiàn)象為類比,出于審美修辭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隱喻;第三類是作為典故的性隱喻?!霸朴辍痹谖膶W文中的運用就屬于隱喻的第一類。
在中國古代的文本中,云雨作為性行為的隱喻流行廣泛,存在于于文人學者之間,也被廣泛運用于非主流文學。宋玉在《高唐賦序》里有:“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其實,最初它是作為原始意象出現(xiàn)在早期人類的意識里,是早期的性崇拜在文學中的遺留和藝術升華。
云雨作為原始意象在人類的思維歷史中的保留是具有普遍性的,但作為隱喻這種修辭方式出現(xiàn)在文學文本中,首先歸功于學者文人的藝術構思的參與。蒙昧之始,人們觀天降雨霧,便認為是天與地在進行交合,雨霧之后,大地上的植物繁榮茂盛,發(fā)芽結果,這和人類的繁殖過程何其一致:在男女交媾的過程中,陽施精于陰,猶如天施雨露于地。于是人們就以為二者有著本質的一致性。這就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觀點的由來。人的行動被認為可以對自然產(chǎn)生有效的影響力,當干旱發(fā)生時,祭祀祈雨的人們就在田野中進行交媾,祈求借助這種本質的一致性對自然施以影響,以達到降雨的目的。這時兩性的性行為是一種神圣的儀式。劉達臨在《云雨陰陽:中國性文化象征》中提到:日本古代有一種民族節(jié)日,一直流傳至今,叫“豐年祭”或“豐田祭”。多在每年春天舉行,以祈求當年的谷物豐收。人們把這種農(nóng)業(yè)節(jié)日和性聯(lián)系在了一起,把性的快樂、人的繁衍和谷物豐收聯(lián)系在一起。例如大山市的“豐年祭”除了敲鑼打鼓、載歌載舞、車載許多大年糕游行以外,還要有許多盛裝的新嫁娘出現(xiàn),以象征結婚——人的繁衍和大自然結合在一起。【1】之后文學文本中運用這一隱喻對性進行不同表達,只是代表了在既有文化體制下,人們如何看待男女兩性的肉體以及如何對性作出定義。到了戰(zhàn)國時期,辭賦家宋玉在《高唐賦》中有:“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是文學文本中將云雨這一原始意象作為隱喻的首次呈現(xiàn)。
主流的文人文學中有許多例子:
李商隱《有感詩》:“一自《高唐》賦成后,楚山云雨盡堪疑”。
應玚《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集詩》:“欲因云雨會,濯翼凌高梯”。
杜甫《詠懷古跡》:“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臺豈夢思”。
杜甫《雷詩》:“何須妒云雨,霹靂楚王臺”。
崔塗《巫山廟》:“江山非舊主,云雨是前朝”。
楊維楨《西湖竹枝歌》:“南高峰云北高雨,云雨相催醉殺儂”。
李白《清平調三首》之二:“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
李白《出妓金陵子呈廬六四首》:“樓中見我金陵子,何似陽臺云雨人”。
主流的文人文學在使用“云雨”這一意象作為隱喻修辭的時候,多寫情。經(jīng)常作一些對其文本來源的闡釋,以其作為典故使用而不是單純的文學隱喻的形式。而且,云雨在這一層次上的運用不完全是關乎性的,而賦予其他的隱喻內容。此外,云雨還有很多延伸的隱喻形式,比較為人熟知的就有“朝云暮雨”、“翻云覆雨”、“云收雨散”等等。柳永《迷仙引》中有:“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彪y怪有人評說柳永的詞以云雨起以云雨收尾,其間多風月。 李白《寄遠》:“美人美人兮歸去來,莫作朝云暮雨兮飛陽臺。”但是,文人的韻文學在對云雨的運用中,只限于此,沒有明確的或過多的對于性事的涉及。這也就是主流文學對自身的規(guī)范。
到了非主流文學中,云雨的隱喻內涵就有了變化,僅《金瓶梅》 一書,就運用了上百處之多,每逢談及性事,必用云雨。如《金瓶梅》二十三回詩云:“莫教襄王勞望眼,巫山自送云雨來”。其他文本中如:
馮夢龍《二刻拍案驚奇#8226;卷三五》:“孫小官搶住要云雨……”
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
曹雪芹《紅樓夢》57頁:“巫山之會,云雨之歡”。
王實甫《西廂記》第三本:“你用心撥雨撩云,我好意傳書送簡”。
葉舒憲在《高唐神女與維納斯》一書中對云雨家族有詳細的列舉。
應該說,主流的文人在文學文本中使用與云雨相關的隱喻時偏重的是“情”,對性的合理書寫應該是帶有反映人的本質性的,只談情,而對性三緘其口,只能說明上層文人社會化程度之深;在小說、話本、雜劇等非主流文學文本在使用時偏重的是“性”,而到了民間俚俗的情詩情曲中,就鮮見為用了,他們有更直白易懂的隱喻表達。
由云雨還引申出播種和耕耨的性隱喻。古人用田地象征女陰,用種子象征男精,男女交媾稱為“播種”,“耕耨”,仍舊是類比的結果。
此外,雨露:或甘霖,在古代常作為男精的隱喻,例如:
《金瓶梅》第九十四回詩曰:“春來雨露寬如海,嫁得劉郎勝阮郎”。
《西廂記》第四本:“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又如云南民歌《雨不灑花花不紅》:
哥是天上一條龍, 妹是地上花一叢。 龍不翻身不下雨, 雨不灑花花不紅。
龍不翻身不下雨, 雨不灑花花不紅。高高山上一樹槐, 手把槐樹望郎來。
娘問女兒望什么? 我望槐花幾時開。 娘問女兒望什么? 我望槐花幾時開。
這首民歌中龍、花分別隱喻男女,而下雨則隱喻性行為。
由原始意象衍生的性隱喻,在從原始意象到文學修辭的轉變過程中,經(jīng)歷了從神性化到人性化的墜落,隱喻的意象從神靈世界逐步降入人間。這實際上伴隨著女性身份的改變而發(fā)生,并隨著人類歷史的文明進程展開而逐步加深。
注釋:
【1】劉達臨, 胡宏霞《云雨陰陽:中國性文化象征》.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5版,P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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