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祥林嫂的《春天里》

第一次聽旭日陽剛唱《春天里》，我就被那真誠的嘶喊打動了：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這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

我想很多人應該和我一樣，被感動不僅是因為他們的聲音，更是他們在“寂寞的春天”依然抱著“對愛的幻想”的那份執(zhí)著和堅持。而今天，我想在這里說說祥林嫂的《春天里》，那又該是一曲怎樣蕩氣回腸的歌！

祥林嫂是魯迅《祝福》中的人物形象，很多分析文章，包括教參，都說她是一個沒有春天的女人，理由就是她生命中的幾次重大變故都發(fā)生在春天——喪夫、再嫁、失子、死亡。真的是這樣嗎？

首先，我們來分析祥林嫂第一次喪夫。

雖然“祥林”二字陰魂不散似地附著在祥林嫂身上，但其實文中對祥林的描述少得可憐：“她是春天沒了丈夫的；他本來也打柴為生，比她小十歲”，至于他們什么時候結的婚，婚后生活如何，祥林是怎么死的，文中只字未提。但是，我們完全可以做如下推測：祥林嫂初到魯鎮(zhèn)時“年紀大約二十六七”，祥林“比她小十歲”，那么祥林死的時候也才十六七歲，他們婚后的日子不可能很長，而且兩個年齡如此懸殊的人能夠結合在一起，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議，這種“姐弟戀”極不正常。要么就像許多分析者說的祥林嫂是童養(yǎng)媳，要么就是祥林嫂無依無靠、被逼或被迫嫁給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小男人，前者似乎并不可信，因為祥林嫂的婆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只比祥林嫂大十來歲而已；后者好像更合理，因為祥林嫂經(jīng)歷幾次人生重大變故，都沒有提到娘家，人家衛(wèi)老婆子都要“回了一趟衛(wèi)家山的娘家，住下幾天”呢，當然，這在文中又找不到依據(jù)。總之，祥林嫂與祥林的結合應該是非正常結合，祥林不可能給她帶來愛情和幸福家庭，另外，祥林嫂并未喪失生育能力，為什么跟祥林結婚后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道理也是顯而易見的。因此，祥林留給她的只有痛苦的回憶，祥林的去世，對祥林嫂而言，無疑意味著一段悲劇婚姻的結束，新的生活的開始。我知道這樣說有點殘忍，但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祥林嫂在這樣的“春天里”，除了感受春寒料峭外，難道不該期待一點春日的陽光嗎？

其次，我們再來看祥林嫂被迫改嫁。

祥林嫂的婆婆是個“精明強干的女人”，“很有打算”，為了給小兒子娶老婆，就把祥林嫂嫁到山里去，而且手段極其野蠻，像對待牲畜一樣逼其就范，完全不顧祥林嫂的死活，冷酷、自私到了極點。那么，如果我們由此就把祥林嫂一生的悲慘命運全部歸罪于她婆婆身上，顯然也是不妥當?shù)模吘梗@次的逼其改嫁成了祥林嫂命運的轉折點：

“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了。我在娘家這幾天，就有人到賀家坳去，回來說看見他們娘兒倆，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運了。”

借衛(wèi)老婆子之口，我們不難想象，祥林嫂除了拜堂時“異乎尋常”地鬧鬧，結婚后幾天以臥床不起以示反抗外，接下來的日子完全是自覺自愿的，這個我們可以從祥林嫂與柳媽的對話中窺知一二：

“我問你：你那時怎么后來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么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后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看。”她笑了。

“她笑了”，這是文中唯一一次正面提到祥林嫂的笑容，那是賀老六曾經(jīng)在那個溫暖的春天留給她的最溫情的回憶。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祥林嫂被逼改嫁的那個“春天里”，她曾擁有過怎樣的幸福與甜蜜，雖然這幸福與甜蜜來得如此短暫，但我們不能因為它短暫而將它忽略不計啊！

下面，我們再來說說阿毛。

阿毛是祥林嫂嫁給賀老六當年年底生的，同一年結婚又生孩子，可謂雙喜，不是每個女人都能享有，“她真是交了好運了。”阿毛又是男孩，別說當時，就是現(xiàn)在，也是一件無比榮光的事。雖然“天有不測風云”，賀老六年紀輕輕竟斷送在傷寒上，阿毛又給狼銜去，但是不能否認，這個三口之家曾經(jīng)有過多么其樂融融的快樂時光。為什么許多分析家要有意無意地回避這些呢，難道祥林嫂的“春天里”，就不該有這樣的溫暖嗎？

最后，我們來講講祥林嫂的死亡。就如很多分析家所言，祥林嫂的死亡確實有各種各樣外部的原因，什么“四大繩索”啦，什么魯四老爺啦，什么婆婆、柳媽啦，甚至周圍的人，都要對祥林嫂的死負責，但是我覺得，祥林嫂悲慘死去最重要的原因還在她自己身上。

“我真傻，真的”，這是祥林嫂再次來到魯鎮(zhèn)后每天必須重復的話語。我想，再悲慘的故事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咀嚼，無怪乎“后來全鎮(zhèn)的人們幾乎都能背誦她的話，一聽到就煩厭得頭痛。”以至一聽到祥林嫂開首說“我真傻，真的”時，就有人“立即打斷她的話，走開去了。”而她呢，嚴重缺乏自知之明，“她還妄想，希圖從別的事，如小籃，豆，別人的孩子身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悲哀經(jīng)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煩厭和唾棄”嗎？如果我們身邊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整天一而再再而三、喋喋不休、不厭其煩地重復同一件事，我們肯定會說“你都快成祥林嫂了”，而這話絕不可能是什么夸譽之詞，有的只是厭煩和唾棄，這應該是人的正常反應吧，就連至尊寶都受不了他師父的喋喋不休，差點一拳打過去，更何況是我們凡人呢。

祥林嫂死了，對于這樣一個不幸的女人，我們已陪不出任何眼淚，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給她一個最人性的葬禮，把她葬在即將到來的“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

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

在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

在這春天里——

（說明：本文中引用的文字均出自魯迅小說《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