綃綃心神不寧,等夜晚天漸漸黑了,她趁容千尋睡著以后,悄悄地又溜出了綠曦園。
寒瑯已經在碧音水榭里等著她了。她行了個禮道:“寒大人,今日綃綃得見圣駕,有驚無險,還得多謝你的提醒。”原來,綃綃之所以能在樓湮祺面前對答如流,是因為寒瑯早就事先通知過她,所以她做足了準備。她說完,還不等寒瑯開口,又冷哼了一聲道,“大人要我見過皇上以后就來跟你匯報情況,可你是東御府的都尉,皇宮里的事情還能瞞得過你?何必非要我再來多說一次?”
寒瑯略有些吃驚,他看得出綃綃的態度并不和善,他疑惑地道:“你怎么了?”綃綃的眼神更厲了,問:“大人知道皇上今天給我出了哪幾道考題嗎?”
寒瑯點頭:“嗯。”
綃綃說:“那……他還告訴我,歸靈寺失火,燒死了人,你又知道嗎?”寒瑯隱約意識到了什么,皺著眉頭問:“你想說什么?”
她道:“據說,死的人里面有一個叫江如瑟的,”她頓了頓,說,“哼,我可是活生生地站在這里呢,那個死掉的江如瑟,也不知道是哪兒冒出來的替死鬼。我在想,究竟是誰這么神通廣大,能在歸靈寺縱火?又是誰這么好心,為了免除我的后患,不惜殺人放火?寒大人,你知不知道???”
寒瑯袖子一拂:“你是在說我吧?”
綃綃看他氣定神閑,不禁有點心寒,“大人,是不是你?”
他道:“以前,你從來不問我?!彼钡弥倍迥_:“到底是不是?”他輕輕一嘆:“是,的確是我?!?/p>
綃綃腳步一退:“你你你……你怎么可以濫殺無辜呢?你害人性命的時候,夜里不會做噩夢嗎?你手染血腥的時候,就不怕被冤魂纏身嗎?你還能這樣氣定神閑的,一點愧疚的神色都沒有,寒大人,你太讓我失望了!”
寒瑯被綃綃指著鼻子罵,他又氣惱又難過,道:“瑟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綃綃還在氣頭上,脫口而出:“我以前是什么樣的?難道我跟你一樣,是個冷血無情的壞蛋?”
寒瑯的眼睛里頓時怒火熊熊,燒化了他瞳人里的滿川冰雪:“瑟瑟,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任你指罵的寒瑯了!如今沒人再敢挑釁我,你還敢這么跟我說話?”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地朝身前一拉,疼得她的骨頭都快碎了。
“你……你放開我!再不放我咬你了!”綃綃說著,真的一口朝他的手背咬了下去。
寒瑯氣得把手一甩,綃綃退后兩步,撞在欄桿上。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忙伸手去扶她:“瑟瑟……”
她抬腳踢他:“離我遠點!”
寒瑯頓時僵住,夜風幽冷,吹著他的發絲凌亂飛舞。
綃綃揉著被撞疼的腰,說:“第一,以后不許再叫我瑟瑟,叫我綃綃;第二,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是為了保護我,可那些人命,她們死在你手里,卻背負在我的身上,你要我怎么去面對?你難道要我背著一條一條的人命坦然地活下去?”她說著,漸漸紅了眼眶,“大人,你這樣的好心好意,綃綃受不起!如果你覺得,要生存在這皇宮里,就必須用這樣的方式,那我告訴你,我跟你不是一國的,請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我的生死安危,都跟你沒有關系!”
“瑟……綃綃!”寒瑯錯愕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千言萬語,但竟然融化在她那雙噙滿了淚水的眼睛里。
他幾乎不敢相信:“你……你竟然哭了?”
記憶中,江如瑟是從來不哭的。她那么凜冽乖張的一個人,怕冷,怕疼,也怕死,可就是不輕易掉眼淚。
以前,他們犯錯受罰,被關在黑暗的囚室里。寒瑯那個時候年紀尚小,膽子也小,關著關著就哭了。江如瑟罵他:“堂堂男子漢,怎么這么沒出息!”江如瑟沒少罵過寒瑯,要他端茶遞水,背黑鍋挨打,心情不好時,還用惡作劇戲弄他,只圖自己開心。寒瑯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
他從小就喜歡她,喜歡她那一身桀驁不羈的氣質,也喜歡她的刁鉆刻薄。他總覺得她跟自己不一樣,她的身上有他所向往的光芒。后來,漸漸地長大了,那份心意始終都在,但他也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也不在轟轟烈烈地闖一番事業上,她想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自由。
他只能低微地仰望著她,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一直不改囂張的性子,對他頤指氣使,要他鞍前馬后,還總是挑剔奚落他。他越來越受不住,開始會反抗了,摔過她的梳子,砸過她的酒壺,還跟她打了幾十個回合。打架的那次,她輸得很慘,知道她輸了的人都在笑她。她當眾說了狠話,要跟寒瑯老死不相往來。那次之后,他們很快就分開了。分開多年,再重逢,就是在這座皇宮里。
她是新入宮來的采女,而他,已是權力巔峰的東御府都尉,再不是當年在她面前低到塵埃里的少年了。
在宮里,他們很少有機會接觸,但凡是看見她,他的目光都會暗暗地追隨。他知道,無論過去多久,她都是他心頭那朵帶刺的玫瑰。他曾嗅過她的芬芳,那陣香味多年來一直縈繞在他心上。后來知道她瘋了,關在冷宮,他不信,怎么也不信她是真的瘋了,還試探過,但也沒有結果。
其實江如瑟裝瘋是為了擺脫錦儀司的掌控,她離她的十件功德遙遙無期,但她卻不想出賣自己的身體,投入到后宮無休止的紛爭暗涌里面,去博取一個陌生男人的歡心。所以她裝瘋,想為自己搭建一條逃生的后路。
從來她要做的事情,他不能干涉、不能阻止。
他只能看著,守著,遠遠地,像眺望著沙漠里的海市蜃樓一般。這一次,他也是想盡一己之力,為她免除后患,可是,她卻說他做錯了,口口聲聲地指責他,好像忘了他和她都曾經殺人如麻。
她竟然還為那些死去的人哭了。
她的眼淚如珠似玉,他發呆地看著,心緒起伏,什么話也沒說。她的肩膀一起一落,哭了好一會兒,最后轉身跑開了。
薄霧像透明的輕紗,溫柔地纏在他身上。
明月清輝,寂寞空庭。
他想,他走這條路,忍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難,走到今時今日,莫不是為了她當年對他的冷漠和看輕。是她說過,如果不能出世,那就入世,一旦入世,就要做強者,決不能庸碌軟弱。
他做到了。
現在的他再也不是從前的他。而她呢?除了容貌、聲音以外,她幾乎也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江如瑟了。從前的她是滔滔江水,奔流不息,令他可望而不可及;但現在的她,變作了涓涓細流,她的真實與溫柔,就在他的面前,觸手可及。雖然她剛才打他罵他,還說出那么決絕的話,可是,看到那樣的她,他竟還是覺得歡喜,心里面軟軟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
他這樣一想,反而又笑了。
綃綃因為跟寒瑯吵架,連著幾天都心亂如麻,做什么都不對。她想著當時寒瑯生氣的樣子,越來越擔心他就這么不理她了。與其說她覺得他情有可原,倒不如說她根本就是沒辦法鐵了心跟他絕交。她的這種矛盾心軟,竟然有點像戀愛中的小女生,內心斗爭激烈,患得也患失。
那天,綃綃從尚寢局領了些物什出來,經過御花園時,聽見宮女們議論,說重壽殿外面正在設宴,皇上在接見一群從藩屬國來的朝使,都是些怪里怪氣的蠻夷,帶來的貢品也怪,其中還有一只大雕。
她們想去開眼界看熱鬧,綃綃聽了也有點動心,跟那幾個不認識的宮女套了套近乎,也跟著去了。到了重壽殿那邊,一眼就看到人群里那個穿縹色錦袍,風姿特秀,湛然若神的男子。
咦,他也在這里!
綃綃遠望著寒瑯,花癡的本性又流露了出來。很快他也看到了她,微微一笑,竟然凌空飛了起來,然后緩緩地落在她面前,說了聲:“你來了?”她傻乎乎地點了點頭。周圍煙霧繚繞,景物和人都變得有點縹緲。
他好像已經不為那晚的爭吵生氣了,攜著她的手,帶她撥開人群走到場地的中央,一躍而起,就站到了那只振翅欲飛的大雕背上。大雕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飛起,在半空盤旋,巍峨的皇城盡收眼底。
綃綃兩眼放光,倚在寒瑯懷里,癡癡地看著他:“哇,神雕大俠?。 迸赃吅鋈徊宄鰝€陰陽怪氣的聲音:“哎喲喂!我說……你抱著我干什么呀?女人什么的,最討厭了!趕緊放了我,放了我……”
綃綃如夢初醒,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抱著的竟然是個油頭粉面的太監。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人,哪里還有寒瑯的身影?
原來是場白日夢!
她松開太監,沖他做了個鬼臉。這時候,朝使當中有個虬髯客站出來說話了:“皇帝陛下,您打算派誰來接受挑戰呢?”
樓湮祺看了寒瑯一眼,寒瑯款步走出:“就由我來吧。”
“閣下是?”
“東御府都尉,寒瑯?!?/p>
綃綃拉著太監的袖子:“喂喂喂,他這是要挑戰什么呢?”太監抽出袖角,說:“說了別碰我,被女人碰了,福公公就不喜歡我了!”綃綃一陣惡寒,太監又說:“剛才朝使說,他們帶了三顆東海夜明珠來,可是那些珠子一顆藏在蟒蛇的肚子里,一顆卡在大雕的喉嚨里,還有一顆啊,在那邊那個封閉的大箱子里,里面養了一頭見人就咬,無比兇殘的母獅子。他們說,想知道咱們國家有沒有人有本事拿到這三顆夜明珠呢?!?/p>
綃綃聽他慢吞吞地說完,再一看,寒瑯已經走到那條黃紋黑尾、吐著蛇信子的巨蟒面前了。
巨蟒外形猙獰,警覺性極高,而且十分兇殘。她多望幾眼,渾身都是雞皮疙瘩,綃綃不由得替寒瑯著急。只見巨蟒試探了好幾次,作勢要攻擊,寒瑯都紋絲不動地站著,單手背在背后。
忽然,他身形一閃,敏捷地繞到了巨蟒的背后,再一閃,已在左邊,然后是右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眾人只覺得現場好像多出了好幾個他的分身,卻不知道那些虛虛實實的影像,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他。壓根兒來不及仔細看清楚,就見那巨蟒的頭晃了晃,啪地掉在地上。
七寸處,傷口斷裂,鮮血橫溢——
它竟然死了。
而寒瑯還是負著手,昂首挺胸地站著,仿佛他剛才根本就沒有移動過,沒有出過手。輪廓分明的側臉,在一束逆光的照射下,更顯冷峻威嚴。
“哇!都尉大人是怎么殺那條蛇的?太神了!我都沒看清楚……”
“這就是高手啊,人家說,高手出招都是一招致命,別人根本看不出路數的。”
“你們瞧瞧寒大人,那身手,那氣質,還有倒在他身邊鮮血淋淋的蟒蛇,這畫面真是太銷魂了!”
“喂,那死蛇的血濺到他的衣角了,我好想去替他擦掉哦!擦了我就不洗絹子了,天天壓在枕頭底下睡……”
綃綃聽身邊宮女們的議論,各種重口味,她哆嗦了好一陣。藩屬國朝使口服心不服,違心地贊寒瑯好身手。寒瑯也不推辭,贊美之詞照單全收。過了片刻,他忽然眼神一冷,對上那只大雕。
大雕騰空飛起,翅膀扇起一片泥塵。
寒瑯也緊追而上,仿如亮翅的白鶴,須臾就跟大雕比肩,在它的額頭一拍,借力又飛高兩尺,踩在大雕的背上。大雕容不得被駕馭,故意在半空翻轉折騰。寒瑯單膝一跪,揪著它的后頸,將他抓得死死的。他低頭見眾人紛紛仰視,無不驚恐。他嘴角一鉤,露出幾許得意的笑容。
那樣的姿態,翱翔云端,睥睨眾生。
那樣的笑容,有明月清風的瀟灑,也有風火雷電的狂傲。區區一只畜生,怎么能勝得了他寒瑯!
他一掌拍下,打得大雕嗷嗷狂叫。
聲音響徹了整座皇城。
忽然,大雕身子一翻,背朝下,直直地往地上猛地撞去。雖然那樣對它自己也會有很嚴重的損傷,但是這只雕訓練有素,早就已經被灌輸了要跟侵犯它的人玉石俱焚的念頭,這正是它最可怕之處。
此時,寒瑯無處借力,如果丟開大雕的背,也必然會直接摔落,摔得很慘。但他如果再不離開,馬上就要被大雕壓成一攤肉泥了!膽小的宮女已經蒙著眼睛不敢看了,綃綃控制不住,驚呼了一聲:“當心??!”
寒瑯聽出她的聲音,忽然想起隨身攜帶的那支煙青玉笛,立刻掏出來,朝著大雕的左眼猛插去。
大雕慘叫掙扎,亂了章法。
玉笛的一頭插在大雕的眼睛上,另一頭抓在寒瑯的手里,他朝下一拉,終于借到了反向之力,順勢一翻,就在大雕觸地的前一刻,翻到了它的肚子上。大雕背觸地,摔得很重,砰的一聲,正好將剛才死掉的那條蛇壓扁了。
蛇腹里的夜明珠,還有大雕喉嚨里的那一顆,同時滾了出來,正好滾到寒瑯的腳邊。寒瑯也摔得不輕,粗重地喘著氣。從那么高的空中下來,大家才看清楚原來他的身上也有幾道爪印,是被大雕弄傷的。一滴猩紅的血濺在他的眼角,他眼中尚未退去的戾氣,在兩只動物的尸體旁邊,看上去有些駭人。
他彎腰撿起兩顆夜明珠,遞交給樓湮祺。朝使迫不及待地催促說:“寒瑯大人,還有第三關!”
綃綃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想他剛才一番激戰,起碼耗掉了一半的體力,而且還有傷在身,如果繼續跟一頭吃人的母獅子斗,他肯定吃虧。那只箱子放在旁邊的草地上,里面什么聲音也沒有,但越是安靜,就越顯得可怕,而且箱子密不透光,里面黑暗一片,難度又加深了一層。
綃綃早就忘了她之前還在怪他氣他,只怕他進了箱子會連骨頭都被獅子啃掉。樓湮祺也開始有顧慮,問:“寒瑯,你還能應付嗎?要不要……”他想說換一個人,但寒瑯卻慢慢地擦掉了眼角的那滴鮮血,滿眼的戾氣變成了祥和,之前皺著的眉頭,咬緊的牙關,一下子都松了。
他說:“皇上,第三顆夜明珠,臣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彼f完,看了一眼幾位朝使,然后慢慢地走向箱子,途中似無還有地朝綃綃這邊掃了一眼。綃綃覺得奇怪,他當時的表情過于放松,跟他對戰大雕以前完全不同,不像是要參加一場生死激戰。他看她那一眼,多少消退了一點她的緊張,可她還是放心不下,揪著心看他走進箱子,箱門關上,里面依然一片死寂。
很久之后,半點聲音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朝使忽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一落,箱門就重新開了,寒瑯手里拿著一顆夜明珠,從容地走了出來。
朝使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作揖道:“琰昭國君身邊果然臥虎藏龍,人才濟濟,寒瑯大人有勇有謀,我們心悅臣服?!闭f著,他又對樓湮祺行禮道:“皇帝陛下慧眼識英雄,必為一代明君,澤被我等藩屬小國,祝陛下江山永固,福壽無疆。”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早就忍不住激動的宮女們更是放肆鼓起掌來。
那只大箱子里根本就沒有獅子,里面只有一顆夜明珠。所謂的第三關,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考驗的是人的勇氣與觀察能力。
“那你進去之前,就知道那里面是空的了?”樓湮祺問寒瑯。
彼時,他留他在宮里養傷,也好向朝使顯示他重視良才,愛惜臣民,令他們寬心,不必再對他這個新君存有疑慮。
寒瑯點頭說:“是的?!?/p>
“哦?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箱子的重量……”他說,“他們運箱子進來的時候,我就從馬車的車痕看出來了,車痕太淺,不像裝著一頭獅子。他們還把箱子放在草地上,箱底壓入草地的深度,再次證實了我的推想。他們故意這樣放,是想試探看我們能不能發現破綻?!?/p>
樓湮祺高興地說:“原來你早就知道那里面不會有危險,還裝模作樣的,害得我為你白擔心一場?!?/p>
“不,我有說過的,不費吹灰之力。那位朝使大人都聽出來了,您卻沒有?!?/p>
“寒瑯,你敢說朕不夠他聰明?”
“臣不敢?!彼Φ?,“皇上是關心則亂?!?/p>
樓湮祺笑道:“你這個人,龍潭虎穴都視作等閑,我怎么知道你是說的實情,還是你在那里死要面子不認輸?。俊?/p>
“我也會量力而行的?!焙樥f著,喝了一口酒,樓湮祺也坐下來,自己斟了一杯:“你不怕喝酒惡化傷口,我就陪你喝。”寒瑯轉著杯子,看了他一眼:“有傷無酒,這傷也傷得不痛快。”
樓湮祺聽罷搖頭大笑:“你真要喝,我再叫人抱幾壇過來?!?/p>
“皇上是想灌醉我吧?”
“嘿,跟你喝酒,不把你灌醉,那還有什么意思?”樓湮祺記得幾年前他第一次跟寒瑯喝酒,兩個人在舜禾宮里,一夜之間喝空了五六個壇子,他酒醉三分醒,就記得當時寒瑯拉著他不停地說話,從國事天下事,說到東御府,再說到后宮,簡直沒停下,跟他平時那副冷言寡語的樣子大相徑庭。
“喂,你說,咱們倆到底誰的酒量好?”
“今晚的月亮到哪兒去了?怎么沒有月亮呢?舉杯邀明月……明月呢?”
“九殿下,其實我很喜歡你這件袍子,你說這綢緞是元城產的,還是洛云鎮產的?我也做一件,穿著會好看吧?”
“九殿下,你為什么要喜歡沈昭儀呢?你們倆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給我講講……”
“九殿下,九殿下……”
當時的樓湮祺實在受不了,捂著耳朵說:“寒瑯,你給我閉嘴!不許再說話了!”寒瑯抱著酒壇子,下巴擱在壇子邊緣,笑得見牙不見眼:“哦,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那好!我來講……就跟你講,我今天進宮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很丑、很胖的宮女……她穿了一只紅色的繡花鞋,還穿了一只綠色的繡花鞋……”他越說越停不住了,樓湮祺只好拿酒灌他,最后自己也喝得不省人事了。
從那以后樓湮祺就知道,寒瑯這人只要一喝醉酒,就會滔滔不絕地說話,而且說的大多是廢話。不過有時候他也故意灌醉他,想試著看能不能套問出一點他不知道的秘密來,但到目前為止,一句隱私的話也沒問出來。
寒瑯說他無論再試多少次也是白搭,因為自己有足夠的定力。況且,他的酒量不差,要想灌醉他,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
樓湮祺說:“你要是再不滿足朕的好奇心,朕就把你醉酒的樣子找人畫下來,派到各個宮去,讓那些宮女們都看看你寒瑯喝醉了酒是個什么樣子,看你還怎么搶朕的風頭,把那些宮女迷得七葷八素的?!?/p>
寒瑯看了他一眼,說:“悉聽尊便?!?/p>
正說著,上等的宮廷玉釀已經送來了。平時樓湮祺顧及帝王形象,在人前都是用金樽喝酒,慢慢地喝,細細地品,只有私底下跟寒瑯喝酒,才會換用大碗。是寒瑯教他,說男兒喝酒要豪氣,大碗喝才夠痛快。他一向斯文,剛開始還有點別扭,但多喝幾次,反而喜歡上了這種狂喝豪飲的放縱。有時候喝醉了躺在地上,伸長了手腳,天為帳幕地為氈,心情也豁然開朗。
不過,這一次寒瑯因為有傷在身,酒酣耳熱之際,竟然抱著酒壇睡著了。
樓湮祺推了他好幾次,喚他不醒,后來自己一個人喝著喝著,也倒在他身邊,呼呼大睡了起來。